兰州地处陇右,北面黄河,前隋称金城郡,高祖武德二年改为兰州,陇右地贫,虽是丝路重镇,不过两万余户,属于中等州府,设正四品下刺史一人,另份属秦州都督府节制,刻下率众出城十里相迎的,是刺史江泰铭和秦州都督马维,由于兵部置兰州为高昌役的物资中转中心,马维这个都督自然也要赴兰州。
李治先锋先行,与两个军政长官打过招呼客套一番,便前往营地安营扎寨等待侯君集大军到来。一个时辰后,中军已经行至,地处国内腹地,先锋军与中军距离并不是很远。
兵部尚书是马维的直属上司,虽官品差不过两级,同样前倨后恭,前来汇报军情。刻下奉命出征的的泾州、秦州等都督府府兵已经在兰州城外扎营集结完毕,余下甘、凉、肃三州府兵自不必说。至于粮草、军资、民夫一应事物,有房玄龄在长安总责,又有马周刘洎亲赴兰州,自无差错之虞。
不过说起粮草,就不得不说说李治这个穿越者带来的改变了,汉风酒楼的存在意义重大,那些个厨子根据李治的只言片语的指点,鼓捣出了面粉发酵技术,发酵后的活面制作出的面食在口感上带来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很快风靡了多数小麦产地,甚至导致部分州府粟的种植规模大幅减小,李治顺水推舟,将这种潜移默化的蜕变推广军中,并搬出了大明王朝的光饼,天子吃后大悦,自无不允。
事实上之前中原并非没有发酵技术,酿酒制醋就少不了这一环,只不过知道后世宋朝才有人把发酵用于面粉上,武大郎的炊饼就是发面馒头。发酵带来的食材变革是无比巨大的,游牧民族将牛羊鲜奶制成奶豆腐,便携,易保存,营养价值高,风味鲜美,加上牛羊肉干、奶茶,这是长途行军的不二选择,李治乘机把这三种食品荐作军粮。大唐的民风开放不是说说而已,穿衣、坐具的胡化早已经默默进行,汉风的推广和李治的奏章只是个引领潮流的催化剂。加上长期与突厥作战中的所见所闻,这些军粮的推广并没有受到阻挠,尤其在李治本身亲赴战场的情况下。
便携、高热、味道也不差的突厥军粮将会大幅度提高唐军的作战半径,这也是冷兵器时代游牧民族的天然优势,蒙古铁骑万里奔袭的宏伟战绩离不开这种优良的补给方式。但是目前的供给规模并不是太大,一方面唐军与突厥军队有着绝对的不同,至少带着羊群牛群行军打战、军民一体是做不到的,另一方面新事物的推广需要一个必要的过程,尤其是涉及军事,户部兵部需要稳定可靠的供货渠道,新军粮的加入实际上剧烈冲击了原有的军粮供应链,甚至整个供货源地都要向北方转移,原有的既得利益者有所反弹是必然的,不过天子和中枢众臣看到的,是这背后的深远意义。
東突厥广袤地盘的南属,事实上并不能大幅增加朝廷的岁入,因为盛产畜牧产品的突厥在中原地区眼中,十分贫瘠,居无定所的游牧生存方式对习惯定居的大唐而言十分不适于管理,简单的税收都无法收缴,政府没有收入,自然没有相应管理义务,像******王国那样,给ISIS纳税,伊拉克叙利亚给发工资的好事,毕竟绝无仅有。加上气候寒冷,中原移民并不能在北方生存,而效仿先汉将南匈奴牧民南迁的做法,事实上造成了权力真空,变相扶持了鲜卑人的崛起,并无实际意义。
李治悄悄将突厥食物列入军粮清单,是在尝试一种新的统治方式。军方采购北方的畜牧产品,突厥便可以购买中原产品,茶叶、食盐、种类繁多的手工制品、织物,以及游牧民族的圣品——大黄,当然,铁器在火器崛起之前,仍将是绝对的禁品。对于普通牧民而言,牲畜是宝贵的财产,并不能经常吃到,鲜奶、炒米、茶砖才是不可或缺的必需品,而对于部落贵族而言,能用牛马牲口获取的富贵权势,都是唾手可得的。以贸易为纽带,紧密南北联系,发挥中原文化得天独厚的包容特性,渐渐同化来自北方的降族,这跟李治之前的吐谷浑策是一脉相承的。以往的民族同化都是不自觉地,李治则要人为加速。
当然,还有另一个中枢众臣或许也没有看到的用意,李治想改变中原耕种为主的生产模式,更多加入畜牧的成分,这对于改善营养结构有着重要的意义,关于这一点,大唐拥有独特的优势,长久的扩张必将导致地广人稀,李治心心念念的手工业推广同样会夺走更多的农业人口,种植高产作物和生产高营养价值的肉类改善营养结构,势在必行,否则填不饱老百姓的肚子,一切宏伟志向都是枉然。
大军并不打算在兰州久停,春季行走沙漠比起盛夏的酷热更容易接受,这个年代的战争必须小心翼翼的遵循气候变化的规律。现在横亘在大军面前的问题是渡河,五万大军的规模并不算太大,但之于兰州段接近一百三十丈的宽度,和十数条渡船而言,依旧是一个巨大的数字,更不用说马匹物资了。
这样的问题对于久经阵仗的唐军而言并不陌生,大军可以分成数批经由不同渡口渡河,不可避免的时间耽搁也不是不可接受,不过李治并不打算错失一个折腾的机会,找来了随行军中的工部侍郎兼左屯将军姜行本这个军器大师,询问了浮桥搭建的可能性。浮桥对于古代工程师并不陌生,相传周文王便曾在渭水搭建浮桥,汉光武帝也曾在搭建过第一座跨长江浮桥,技术难度并不高,加上目下还处于黄河春汛之前,高原冰雪融水还来不及抬高河面,是以姜行本满口赞成,请示了大总管后,浮桥立即开建,李治向姜行本献策,模仿后世太平天国的做法,将三四艘船作为桥梁单元,使搭桥能够多点同时进行,进度更快了。
金陵关渡南岸,李治身边有苏烈跟着,和姜行本一起,陪同侯君集视察过程进度。李治这会儿才有心思细瞧这个大总管,不惑之年,身子硬朗,中等身材,凛凛有大将风度,络腮胡,眉心成川,像是个纯粹的军人,李治隐晦地注意他的后脑,想看看所谓的反骨究竟长什么,无果,不由自嘲。
侯君集同样在观察这位大唐九王子,超越年龄的恬淡从容让他欣赏之余有些嫉妒,他年少自负勇武,不喜谋略,在军中滚打多年,没有捞到尉迟、程、秦一般的功勋,只是贞观以后,恶补兵法,加之上述虎将老去,才得以崭露头角,称不上大器晚成,但相比李治这样的少年英杰,便逊色不少。
“殿下果然聪颖非凡,见识广博,这浮桥之事,老夫从军多年不曾注意,此战当记殿下首功啊。”侯君集历任兵部、吏部尚书,官场马屁拍来自无不熟之理。
“大总管过誉了,不过言语之劳,不足挂齿,我身居大总管麾下,还请大总管任意差遣,殿下之称,总管撇下便是,如此我方有机会向尚书请教兵家之事,想必尚书不会吝啬吧?”李治到不想表现得过于谦下,他是一派领袖,气度乃是天生,做作不得。加上侯君集私下对李靖的诋毁,也让他略有芥蒂。
“尊卑有别,还请殿下不要折煞老臣,殿下虽则出入军伍,但师从卫公,军中之事,事无巨细,接手便知,实在用不着老成赘述。此次出兵可谓殿下一力促成,想必胸有成竹(别问我侯君集是怎么知道这个成语的,我也不知道),老夫倒是有意与殿下商讨此战用兵之策。”侯君集其实知道,当天子同意李治亲临战场的时候,他的作用便是保姆,高昌国小民寡,战略地位却很高,算是块肥肉,晋王有意涉足军中,如此历练便是最佳。
“如此,我便抛砖于前,若有不当之处,还请大总管不吝指正。高昌之依仗,一则我军路远,不易成行,二则西突厥有怂恿之意。前者我军兵临城下自然不攻自破,后者自身尚且难保,不过欲得渔翁之利,即便插手,想必不过可汗浮图城一万兵马而已。我军不如在伊吾分兵,有姜侍郎随行,南路之城唾手可得;至于北路,威慑而已,只要阿史那矩不能挥兵支援便可,大总管以为如何?”李治侃侃而谈,这些功课早已做足,自然不会怯场。
“哈哈哈,殿下果然是知兵之人,虚实拿捏,深谙用兵之道,正合老夫之意啊。”听弦音而知雅意,听到,李治分兵南北,侯君集便知道李治已经领会了此次出兵的要点。高昌还在其次,目的其实是西突厥,分兵南北,一实一虚,南路自然为实,北路之虚亦可由虚化实,如若阿史那矩铁了心南下支援,可以雷霆之势灭之,到时候,唐突两国交战之机便成,西突厥决心不够,内部纠缠不休,可以合兵高昌,以逸待劳。欲谷设若有心决战,两军可退守伊吾,占据城高器利,立于不败之地。
李治见其听懂了自己的意思,心情也是一阵舒畅,如若此策是侯君集自己说出,那么北上领兵之人必然是行军副总管契苾何力,李治即便身为先锋,但麾下骑兵不适攻城,高昌克城之功还是在侯君集哪儿。这回就不同,此策出自李治,李治顺理成章可以北上独领一军,再按照李治的脾气,无论阿史那矩作何反应,都是灭了再说,即便是未及接兵掉头就跑,李治也有信心追袭千里杀之,如此才算是浓墨重彩。
仅一日,浮桥完工,大军也不多留,即刻启程,前往河西走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