渭水河畔明德门外,高台遥筑,旌旗蔽空,枪林剑雨,曜矅生辉。大军出征,皇帝百官,百姓商旅,都要来饯行。卯时点兵,从大帐行军至此,接着便是冗长的出征仪。
李治卓立军中,高坐踏雪乌龙驹,身披玄铁乌金甲,方天画戟悬马侧,宝剑龙渊系腰身,雕弓在背,扳指成双,宛如天将下凡。身周将星云集,伴读的秦怀玉,柴哲威,王府司马苏定方,参军罗成达,近卫御侮校尉苏烈,主簿刘仁轨也再度披甲。五百亲卫十来其八,留下一百护卫王府,近卫一百置身左右,玄甲初披,肃穆凝重。两千四百禁卫军头顶白羽,将旗曰晋,军旗羽林。
先是遣将礼,之前天子已经在太庙祭祀过,刻下站在面南靠北的高台上,行军大总管缓步上台,单膝跪地,接过天子手中象征生杀大权的钺,此刻起,“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祭祀,上古之时,一些个整日在药物麻醉中神神叨叨的巫师,通过烧龟壳判断即将到来的战争的凶吉,免不了让部落首领贡奉一些平日里不舍得用的祭品,告慰上天或者……先知。钦天监的老头子如今自然是没了当初的至高地位,不过国之大事,唯祀与戎的调子却是在周礼中便定了下来,一番神鬼告慰,包括神州、厚土,行军沿途山川河神。
目下遵从的北齐定下的礼仪,接着便要祭旗,事先准备的太牢(整只的猪牛羊)呈上,主帅侯君集上前一番鼓捣,以牲血衅鼓,敲击之,礼成,成队的军士绕着中央祭坛奔跑呼喝。
宣读檄文,“……昔先汉孝武皇帝,神文圣武,开疆土于西域,后于荒漠之地,建堡垒以拱卫中原,此高昌也……先帝在位之时,以仁治天下,赐其国母公主号,以修邻睦,奈何麴氏文泰,妄自尊大,与突厥余孽曲款通幽,不朝不贡,侵辱我大唐属国,此诚诛心之举也……”四方拜服,酒碗跌落,大总管号令出征,大军缓缓分裂,出师。
李治回望一眼,高坛上天子恰好也将目光投来,不同于适才的慷慨激昂,竟是有了些水光,回头,钢盔遮住隐隐发红的眼圈,轻扬一鞭,口中喝问道:“尔等军号何为?”。
两千四百个声音汇成一束:“为国羽翼,如林之盛,为天子鹰犬,为大唐兵卒。”喊声震天。天子目送幼子离去,久久不能回神,自有心细如发的的尚书左仆射高士廉敏锐地捕捉到天子的神态,心中悄然一定,自己的投名状,恰逢其时,高家必然逃不了百年富贵了……
此次出征沿丝绸之路,出长安西北而上,经泾州转会宁至兰州,再经凉、甘、肃三州西出嘉峪关。是以出征五万,只有两万余从长安出发,其余从各道州往沿线集结,粮草物资的运转中心自然也迁往兰州。
副将契苾何力麾下的五千突厥骑兵与李治麾下三千禁军均是一人双马的精锐加上侯君集突厥战后编练的骑兵新军,刻下竟是整整两万骑兵。
沿渭水逆流而上,不多时,过一长亭,李治为全军先锋,麾下士兵先行,便有羽林游骑打马来报,前方长亭,有女子称要见晋王殿下。羽林军是北衙禁军,军中将士多为将门之后,京中诸家公子小姐,不说熟悉,报上名来,也自会依礼而待,前方女子能够让羽林军通报,自然不是籍籍无名的普通角色,李治打马上前,只见道旁土丘上长亭之中,有女子衣朱而坐,焚香弹琴,秦柴二人对视一眼,对周围人暧昧一笑,众人领会,默契地勒马伫立,让李治单人上前。
李治翻身下马,进入亭中,琴声袅袅响起,曲出《战台风》。李治没有出声,默行一礼后静立琴旁,琴声铿锵,明明是二八少女,三尺古琴,指下却是风起云涌,遍起金石之音,闻之慷慨激昂,曲末复柔情,期盼之意涓涓潺潺。却是卫公府大小姐李茹莳,李靖长孙女,算是李治的师姐,已是阔别数年。将门虎女,上马提枪,下马弹琴,不外如是。琴曲却是李治所教,原是古筝,后世王昌元作品。
琴止,起身微微一福,待得李治还礼,从一旁侍女手中接过一个青黑包袱,打开来,却是一氅披风,同样青黑,绣有龙纹,大气磅礴,针脚又是细细密密,李治是知道这个师姐不喜女红的,这么披风绣成不知扎了多少次指尖。
李茹莳似是贤惠妻子一般,自然而然除去李治的制式披风,再将手中披风给李治披上,细心地打结,整理衣领,口中却道:“你要是敢把它弄坏了,看我回来怎么收拾你。”李治无奈地摸了摸鼻子,这女的功夫学自红拂女,不是简单角色,秦柴二人没少在她手下吃亏,李治却是大男子主义作祟,从不与她比试,原以为可以避过此祸,不想作茧自缚,被收拾的时候反而不能还手,所谓一物降一物,不外如是。
“奶奶让我送你,我原是不愿的,区区高昌一国,信手可以灭之,又有何忧?不过爷爷说,取一城一国不难,使其安稳,心向我朝方是正途,九郎不妨花些心思。”言语间霸气凛然,李治不由再次摸上了鼻子,却是被李茹莳一把握住。目光第一次直视李治双眼,“要我同你去吗?”言语之间颇有恳切。
“不用了,师姐,小女儿家家的……”话未说完,腰部甲胄间隙处便有两根青葱玉指伸入,掐在软肉上,凤目中却依然蜜意柔情。“嘶……高昌不过嗟尔小国,何用师姐出手,我去将麴文泰生擒来见师姐便是。”李治夸张地倒抽一口凉气,慌忙改口。
“噗……”终于冰消雪融,手上的力道也减了几分,“就知道贫嘴,初出行军,你身边也没有体己的侍者,哲威怀玉本身也是衣来伸手的大公子,你可要照顾好自己,西北不比长安,夜凉日炎,可别着了凉,军中艰苦,你又是一军主将,生了病如何是好,再说军中的伙夫手艺平平,你怎么吃得惯?好在你会烤肉,平日里让臭冰人多猎些野物来,切不能委屈了自己,你平日好酒,侯尚书治军严苛……”冰人却说的是罗通。
李治见平日里大大咧咧的茹莳大小姐絮絮叨叨说了这么多,心中的感动,看着上下启阖的娇艳朱唇,忽然有了一口吻上去的冲动,茹莳小姐敏锐的察觉到了李治目光,双颊上色之余手中加劲,李治腰间剧痛徒增,心一横,右手环上茹莳纤腰,一加劲儿美人已经扑入怀中,低头一吻印在茹莳唇上……李茹莳大眼圆睁,一时懵了,感到一条灵动的舌头已经进入口中,忙两手用力,一推一掐,都是绵软,继而星眸缓闭,却已是渐入佳境。
李茹莳感觉自己快憋坏了,终于,唇分,四目睁开,已是迷离。
打马而去,长亭久立面朝西,回身抚琴日已夕。
唐承隋制,继承的不只有各种制度,还有开皇以来的庞大遗产,比如李治足下的官道,两晋衰弱,之后近三百年的乱世,秦汉留下的道路网几乎被破坏殆尽,前隋进行了大规模的修扩建,目下的官道,可供两辆马车并行,路面平整,由黄泥铺就,数十年的人行车碾,十分坚固,有地处关内,天子脚下,是以维护尽职,即便是夏深雨季,也不至于泥泞不堪,因为路面不是一味平整,而是中间稍高,方便雨水顺利流入道路两旁的草地里,草地上种有香樟,年岁不高,约摸数十年的样子,长势却是良好,高大挺拔,其味清香,闻之心旷神怡。紧要的地段还铺有鹅卵石,着实让李治这个穿越者吃了一惊。
骑马行军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尤其对久居深宫的李治而言,好在太原别院的工匠们进展顺利,铁制马镫,高桥马鞍,马蹄铁都已经制作出用之可行的实物,只不过造价较高,加上产能有限,只能小规模装备李治的两支卫队。只不过一天超过三个时辰的行军还是让人吃不消,李治身负内功,又有孙思邈的药膏,每夜里涂抹在两股之间,数日后,竟也********。
长距离的行军,虽是骑兵,其实马匹并不做长距离奔跑,事实上有观点认为步卒的耐力更为出色,加上民夫粮饷等物资,行军速度并不快,一日约摸六十里,行至兰州,已是二十多日。
李治是第二次出长安,上次前往洛阳,因为随同銮驾,加上时处服丧期间,并不能好好观赏大唐风光,而洛阳作为东都,经历过炀帝大规模翻修扩建,事实上并不比长安差上多少,甚至洛阳宫的规模,比太极宫还要大,是以并不能让李治见识更为立体的唐朝。而这次出兵,行军不止,又有大军环顾,是以也没机会效仿康熙乾隆一流,微服私访则个。
不过沿途山水还是让李治大饱眼福,北魏崇佛,建庙宇无算,关内自然是重灾区,南北石窟寺,千佛洞,云崖寺……李治虽不信佛,不过途径一地,还是乐于前往一观,打马前去,总码而归,既然不影响行军速度,侯尚苏对于这种蝇头小事自然也乐得睁只眼闭只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