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大夫一出手,青牛心里就已经明了了,记忆中那个人的影子与眼前刘大夫的身影逐渐重合,便知道了他是谁。
曾经有一双手被称为江湖上最美的手,那双手白皙,修长,静时如绽放的雪莲,动时如翩翩起舞的蝴蝶。
曾经有一双手被称为江湖上最毒的手,那双手沾染无数的鲜血,尝试过各式各样人的体温。
这双手又毒又美。却让人又爱又恨。
只因那双手的主人性格古怪,难以捉摸。
能有这样美的手,不是有倾世容颜,魅力万射的名伶,也不是儒雅偏偏,风流潇洒的琴师。
他是一名郎中,有时救人,但更多的时候在杀人。
所以有人叫他“鬼手”刘青云。
刘大夫点了青牛的胸口处,在心脏处虚画了一个圈,便有针激射出,绕着那个圈扎成了一排。
一个金针后追着一根银针,依次排下去,正好围成那个圈。
金银交错,将胸口心脏处的经脉牢牢锁住。
金针较长,针尾颤动声音粗,银针较短,针尾颤动声音细,粗细结合,乍耳听来说不出的奇异偏偏又很是和谐。
刘大夫手指有节奏的在跳动,轻盈灵动,在青牛的左右手腕各自用力弹了几下,进而使劲拍打,渐渐顺着胳膊向上,由胳膊向身子转移,直到心口处才停了下来。然后按照同样的手法对脚腕进行拍打,顺着腿往上也到了心口。
全身拍打了个遍,才停手,最后集中力气朝那伤口一掌拍了下去。原本已结痂的伤口崩裂,汩汩流出血来。
奇异的在伤口崩裂的同时,青牛的血管顿时膨胀,肉眼见得的好像有几个小肉瘤长在了体内,又好似一个个小气团,从手脚的起端处沿着血管慢慢上移,最后集中于伤口。
那伤口还是冒着鲜红的血,随着汇集刹时变得青黑,便有大量的黑血散发着恶臭摊开。
那是身体里的毒血排出体外。
张老头见此情景,拍手大笑道:“好好,刘兄这一手高明,第一次见过这样给人家排毒,连我一个外行的人都瞧得出来,甚奇,甚奇。”
刘大夫好像没听到一样,不为所动,手上忙活不停。
待黑血流的差不多了。他伸手点了青牛的几个穴道,封住血脉。一双手便悬停于心口处,那一圈针之上。
他的手不动了,人也不动了,气息却愈发的凝重。仔细看去能看到他的身子在轻微的晃动,好像在用力。
这样的姿势停了很长时间,时间在一点点流逝,有汗珠在他的脸上慢慢渗出,由小变大,不一会儿已经聚集成一大片,顺着脸颊头发往下滑。
面色逐渐在苍白,那双手也在变化。白皙变得莹白,莹白后变得透彻,像一块上好的白玉,仿佛一眼能看透。
金针,银针颤动的更加剧烈,空气中那粗细交替的声音听得更加的清楚。
待那声势到达了极点,那针尾颤动到了极点,便好像赋予了生命一般,像一个个活物挣扎着要挣脱束缚跳出来,刘大夫动了。
他的手动了,他的人也动了。
莹白透亮的手掌随着那一声喝声顺势打了下去,在抬手看去,那八根金银针早就进入了青牛的身体里,只留下一圈细密的针孔和孔周边淡淡的红印。
刘大夫身子支撑不住,摇摇晃晃就要坐到地下,张老头眼疾手快抓住他,扣着他的手腕,扶她慢慢走到椅子下坐好。嘴上道:“这么多年过去,你的白玉手越发的精湛,金银针的功夫也更老道,只是这内力嘛却不见得见长,是不是你疏于练习了。”
刘大夫瞥了一眼:“你当我没事时只懂得打打杀杀?”
张老头笑道:“哈哈,也是,从你来到这里后,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哪还有从前那个随心随性,喜好无常的“鬼手”,倒真像是个普普通通的大夫,每天诊诊脉,抓抓药。”
刘大夫眼帘低垂,不说话。
张来头看着摇曳烛光,满目的繁华:“想当年,你,我,还有那个疯子,好歹也是叱咤风云,红极一时啊,我还记得你曾经为了一株药材不眠不休奔波了三天三夜,与好几个高手缠斗。还有那疯子不惜的到处惹事找茬,只为了追求武学真谛,这一晃就是数十载了。”
刘大夫这才答道:“是啊,我们曾经都年轻过,都放荡过,只是现在我们都老了,什么都不一样了。”
张老头点头:“是啊,什么都不一样了,疯子死了,我苟活了,还有微微。”
刘大夫听到微微两个字忽然情绪有些激动,张老头能看得出来,也能感觉的到,他扣住的那只手在动,在压抑的抖动。
他动一分,张老头便多一分力,他抖一分,张老头就再加一分力。
刘大夫那一只手握得紧终于还是松了下来。推开张老头扣住的手道:“不要再往我身上输内力了,我已经好了。”
张老头嘴上喋喋:“依然是那样好强。”手底下还是松开了。
“往事不要再提了,都过去了。我不是原来那个我,我只是一个小小的大夫而已。”
张老头苦笑:“都过去了。”转而想到青牛,问道:“那个人怎么样了?”
刘大夫道:“现在昏过去了,我逼出了他四肢的毒,暂时封住心口的经脉,只是他的毒早就入心,那心口的毒虽然一时间流不出去,但也是时间的问题。我是鬼迷了心窍,竟然为你做了这样的事,恐怕到时候要遭报应。”
“你刘青云还怕遭报应?”
“不怕遭报应的八那个刘青云已经死了。”
张老头叹了口气,看着青牛道:“时世所致,我迫不得已。他早晚都是死,与其在痛苦中挣扎,不如让他多做一些事,多说一些话。只是苦了这一对夫妻,本是恩爱的两人。”他有所触动,想到了什么,接着道:“世上纷纷争争,为什么总是有无辜的人被牵连?”
似在扪心自问,自己却回答不了。
似在问着刘大夫,刘大夫不言不语起身已经推开门。
背对着他,刘大夫道:“你一定要做这件事?”
张老头坚定:“一定要做。”
刘大夫道:“好,早知道你这个人倔,谁都拦不住,怪我多嘴,还是不长记性。既然你决定了,我只有个请求。”
“说”
“那八根针是我的东西,借了,我就要你把他还回来,只剩下这一点宝贝压身子了。”
张老头笑了“我一定还。”
刘大夫也笑了“一定要还。”走出门消失在夜色中。
现在张老头心情很愉悦,有见老朋友的开心,还有一个原因,便是他终于明白了刚才那个问题的答案。
因为世上多是有情人。
因为情,湘娘去找解药。
因为情,青牛要寻湘娘。
因为情,刘青云要他还针。
也是因为情,自己才要一路向前。
刘大夫走在路上。天黑,灯寂,月明,人静。
这一路走,一路踉踉跄跄。抬头看着皓月,洁白无瑕。他看的呆了,逐渐一张脸扭曲终究浮现眼前。
刘大夫老泪已经纵横,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
耳边回想起那声银铃的笑语“我微微看上你了。”
青牛还在没醒,他做了个梦,梦中他回到了他小时候,那个姑娘笑着递来手绢,阳光在背后撒下,投来人影的轮廓。
人比花艳,人比春香。
那是他心底的姑娘,便是现在的妻子: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