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牛觉得浑身暖洋洋的,自后背有过一道热流,抵达内心至丹田,再经由丹田流经四肢百骸,驱走了几分不适,倒恢复了些精神来。
他睁开眼,脸色尚且苍白,显然失血过多。微微动身,牵动伤口疼得厉害,低头看去,不知什么时候自己被剥去了上衣,胸口伤处缠的道道碎布条,简陋的当作了绷带。布条已经有血浸透,扩散成血团,一二三……有五处血团分散,正好对应着五根手指的形状。
青牛一失神,顿时内心一喜,自己没有死。转念一想,微微转了头,左右两边空旷,没有一个人影,心底噶哒一声,便出口喊道:“湘娘,湘娘?”
见没有人回应,忍着伤口的疼痛,挣扎着要起身,下床。
身后有人道:“别动。”
张老头似入定,盘坐身后,双掌抵住青牛的背后,缓缓输着真气。耳鼻眼已经生汗,起了淡淡的光泽。也不知道是汗的挥发,还是内力透体,头顶有袅袅青烟升起,一缕又一缕。
他渐渐双掌收回,抱球于丹田处,掌中青辉交汇,在其中乱窜,那气越走越慢,越来越淡,不久就重新纳入体内,消失不见。这才眼皮动了动,也张开了眼。
“叫什么叫,你不怕真气乱窜坏了静脉,我还怕走火入魔呢。好在老头我内力深厚。”
青牛听到有人说话,偏头看来,张老头适时下了地,走到桌子前,捧起酒葫芦大口的往嘴里灌,抹了嘴角的酒水,瞥见青牛看着他,手一抬道:“来一口吗?热热身。”
青牛摇头。
张老头兀自又喝了一口,这才放下酒葫芦,打了个响亮的嗝,吐出一口酒气。
“在老头我面前,你也不必装下去,我知道你不是哑巴。”
青牛精光一闪而过,道:“你是谁?”
老头嗤笑:“都说不是一家人,不入一家门,果然不假。你的妻子见我时也询问过我是谁,却都不知道感谢我这个老头拼着力气把你们救回来。所以都没有礼貌,这没礼貌的两人凑到一起,倒也是个绝配。”
青牛怎么听不得他的话,问道:“是你救了我们?”
“不是我还有谁?”
“那我便在这里谢过。”青牛抱拳。
张老头道:“生死悠命的关头,是我的帮忙不够关键,还是你们的命不值钱。这种谢法却是简单。”他顿了顿:“不过我倒是挺喜欢的,人生在世,偏偏这种简单难能可贵。”
青牛再次询问:“不知道前辈的名号,他日必当重谢。”
“哪有名号不名号,你倒是严重了。”
青牛看似憨厚,心思却是甚密,既然别人不愿说,那自己就不再问下去。
简简单单的几句对话,不痛不痒,可其中的门道却深的很。让张老头对他不禁刮目,暗道:好一个聪明的人。
想到这,再联想着湘娘,将这二人比作一块,都是很好的年轻人,虽身体上有些小小的瑕疵,可的确般配得紧。不由心生感慨,叹了一口气。
“前辈叹什么气?”青牛问。
“我叹气世事无常,命运多舛。”
“命运多舛?命运多舛。”青牛听得后反复念叨着,越嚼那词语中的味道越是浓厚,只说到自己的心坎上,忍不住凄凉想道:“倒是很好的词语,形容自己现在的情景,却也是恰当。”
一时间气氛有点冷,那种冷是刺骨的,凉了一身的血,更凉了一颗心。
才想起什么,青牛忙问道:“前辈可知道我的妻子去哪里了?”
张老头晾了半晌,也盯了他半晌,缓缓道:“你真的想知道?”
青牛道:“真的想知道。”
“那我便不瞒你了?她去给你找解药了。”
“找解药?”青牛疑惑,转而苦笑:“找解药谈何容易,我已经能够感觉到那毒已深扎在我身体里,虽然被压制,也只能一时片刻罢了。”
张老头道:“要解你的毒确实难。那也得看是什么解药。倘若是正能解你这毒的解药呢?”
“嗯?”青牛面上喜色,似乎看到了一点光明,忙道:“哪里能找到这种解药?”
张老头但笑:“你应该能够想到的。”
“我能够想到?”忽然青牛愣了愣,有一个不好的念头升上,却是他最不愿想到的一种结果,一时间阴晴不定,表情闪烁的飞快,种种情绪一齐涌上心头,有惶恐,有不安,更多的是不信,道:“是下毒的人?”
张老头不说话,只是点头。
这一点头包含的意味有很多,但对于青牛来说,他可顾不得那么多,从床上弹起,动作之大,牵动着刚刚凝固的伤口再次撕裂,又流出许多的鲜血,湿了大片的布条。
他步伐漂浮,脚下无力,显然受了很大的影响,虽然走得慢,可一步一步都不停歇的在往门的方向靠近。
“你要走?”张老头道。
“嗯。”
“以你现在的情况只是去送死”
“那你叫我如何?叫我看着湘娘再次陷入虎口?”青牛双目瞪圆,鼻息很重,那是真的怒了,也不顾及面前的是个老头,还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为什么你不拦着她,难道心肠这么歹毒,偏要见人家寻死?”
张老头道:“她意已决,不是我能拦得住的。”
“那你怎么不知道打晕她?”青牛吼道。
面对他的责怪,张老头很镇定,幽幽道:“人能留得住,心怎么留得住。”
是啊,人留下,心不在了,人最悲伤的事不过如此。湘娘很了解,青牛也很了解,所以湘娘走了,所以青牛绝望了。那一吼用尽残余不多的力气,身体上的无力感总是抵不过心底上的无力,这一双脚如何也支撑不住,人倒了地,就再也起不来了。
或许他也不想起来了。
有时候人活着,没了念头,比之行尸走肉也差不了多少。
如今青牛还活着,却不过如同一具会呼吸的尸体。
他眼神还在睁着,可没了光亮,生气在散开,死气在慢布。
谁也劝不了他,也没有人劝的了他,张老头知道这个时候只有他自己能拯救自己,所以他不说话,只是一旁待着。
他在等,等青牛说话。他在等,因为他相信青牛会自己醒来。
良久,总之很长很长时间,当残阳一缕从漏缝的窗户透来,照到青牛的半张脸,照到他已经灰黑的瞳仁,他才似乎有些缓和,哆着嘴道:“我,我还能活多少时间?”
张老头道:“最多三天。”
青牛自言自语:“那还挺长的。”又问道:“我想要活得更少时间。”
“想怎样?”
“我想痊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