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牛,来一壶烧刀子酒,上一碟炒花生。”左边桌子的中年人举手示意,大声招呼着正在柜台忙活着的伙计打扮的男子。
被唤作青牛的男子憨厚一笑,黝黑的脸上露出白花花的牙,随便拿起柜台上放着的白毛巾搭载肩头,转身走向了内厨。
这是一家住户改装成的小小酒馆,没有门面,没有牌匾,在外头打眼一看与寻常住家没有什么不同。屋子不大也不小,摆上四五张陈旧桌子,几把长凳子。
此时时辰不过晌午,到了吃饭的点,陆陆续续来了几个人,都是以往的熟客,对这里也是熟悉的很,自然就像到了自己的家一般随便。
青牛端上一壶酒,摆上一碟花生米,外加一盘酱牛肉,放好后朝那中年打了几个手势,似乎要说这什么。
那客官一边看着一边点头,嘴里道:“哦,你们特意赠送了酱牛肉让我尝尝,那我可就不客气了。”说着便夹起一小块放在嘴里。
只是端过来就闻到了一股子酱香,看那色泽黑又亮,显然是费了不少的心思熬制。那一口牛肉放进嘴里,还未等嚼,浓郁的味道已经挥发出来,刺激着味蕾。肉质嫩的不得了,仿佛含着含着就要化了一般,伴着鲜美酱汁,又鲜又香又滑,咽到肚子里鼻腔中还有着一时散不去的回味。
中年人伸手比了个大拇指,砸吧砸吧嘴愣是没说出话来。
青牛一边看着笑的更加灿烂。
这边正高兴着,又来了一位客官,穿着藏青色长衫,留着山羊胡,面容清瘦却难掩一身的书生气质,来的是教书的吴先生。
吴先生是个讲究细节的人,从衣着打扮就可以看出来。身上的衣服收拾的十分利落,打眼看来没有什么褶皱。尤其袖口挽的整齐,不多不少刚刚和手腕一平,领口立起正好盖住里面的内衬,也没有看得出来的油渍,估计本人很爱清洁。
进门后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寻座位坐好,而是先站定拍拍身上的灰尘,看收拾的差不多,才走到靠里的位置,长衫下摆用手捞起才坐了下去。
因为来的客人几乎都是熟客,所以大家都有自己的固定座位,而吴先生就很喜欢靠里面。
青牛很了解吴先生的习惯,急忙上来用肩头的毛巾仔细把桌子擦了一遍,才站好对他笑了笑,
吴先生点了头算是打了招呼,道:“还是老样子吧。”
不一会儿桌上便上了几碟素菜,同样也有一碟酱牛肉。
吴先生摇手好像在说自己没有点这道肉菜,青牛重复了先前做的手势,好几遍后吴先生才弄明白,想了片刻大概比划几下,要表达的只是谢谢两个字,只是翻来覆去怎么弄似乎就是表达不清楚,最后只能作罢也不管别人到底看懂还是看不懂。
今天的吴先生看起来兴致不是很高,青牛虽然说不出话来,但心眼可玲珑了,拍拍吴先生的肩膀然后拍了拍自己的心摇摇手。
“你在问我心情不好?”
青牛点头说是。
吴先生感慨道:“常听人说眼盲心不盲,我还不太相信,今天看来确实有一定的道理,似乎身体有残缺的人都有一颗比常人通透的心吧。说实话我确实觉得很难受,最近私塾的孩子贪玩的紧,我欲严格管教,跟他们说了很多的大道理,只是这帮孩子说教时老老实实看似听到心里,实则左耳进右耳出,尤其是街头的那个小胖子,最为调皮,屡教不改,我实在是没了办法,打又打不得,骂又不忍心,这叫我怎么办?”
吴先生诚恳的看着青牛,忽然“嗤”的轻笑,自言自语道:“是啊,你一个哑巴能告诉我什么,我也是糊涂得紧。”说着倒了一杯酒自顾自饮起来,一杯下肚还觉不够,又倒了一杯,接着第三杯第四杯,倒着没头,喝着也没头,最后酒壶已经空了,他才停下手,看着杯中没喝尽的残留酒渍,呐呐自语道:“我还是这样失败的人。”
吴先生醉了,脸颊熏红,或许是酒劲儿太大,挣扎着许久没能从座位起身,还是青牛帮着扶了一把,才一手按住桌子摇晃着站起来。
“不用不用。”伸手推开青牛,吴先生自己摇摇晃晃摸索到门口,嘿嘿直笑道:“之乎者也,之乎者也啊。”说完便消失在门口。
青牛望着他的背影只是摇头,为什么摇头谁也不知道,大概是担心他酒醉摔着了,也可能是感慨他的苦,忧愁着他的忧愁。
桌上的菜吴先生一点也没动,青牛想了想不忍心浪费,收拾着端回内厨,前脚刚刚离开,后脚进来一个小厮,声音高亢的不得了,生怕谁听不见似的“有没有人,我家少爷来了。”
几个客官不屑,哪来的小子这么张扬。
接着在几个人拥簇下,正主露了面,一看不得了,是王大人家的孩子王进,这下子知道了为什么这么张扬了,因为有资本。
本以为看热闹的那几人一下子慌了神儿,菜也没了味道,酒也不甘洌了,只管匆匆起身,匆匆离开。
王进四处一瞄,心道:还算他们识相,早早让好位置。选了个阳光充足,舒适又露脸的位置,趁着坐着的空隙理了理头发,递给点头哈腰的小厮一个眼神,小厮心思明了,几大步上前头高喊:“叫湘娘的娘子,出来见个面啊。”
青牛在里面已经听到了叫喊声,察觉到不对劲儿,急急忙忙出来迎接贵客。
小厮只是看了他一眼,没当回事,继续喊道:“湘娘,我家公子来了,快出来。”
青牛笑脸相迎,“啊啊”几声,指了指自己,意思是我来招待客人,缠的小厮很是恼怒,用力推开他骂道:“哪里来的哑巴,也不照照自己,我们要见的是湘娘,你该去哪里去哪里。湘娘,再不出来,我们可进去了。”
逼的实在没有办法,内厨的帘子这才掀开,出来的女人着实让人惊了又惊,面若桃花,画了淡淡却精致的面容,配上一双含水的大大的眼睛,一眨一眨好像在说着话。
湘娘举措不安,一双手不知道该放在哪里,只是揪着衣角不放。
青牛拉她过来到身后,握着她的手轻轻拍了几下,示意放松,湘娘这才好了点,却抓着青牛的手说什么也不放了。
王进看着眼前秀恩爱的小两口,越看越不舒服,那手拉手的画面碍眼的不得了,只觉着心头有股火腾腾上升,不发不行,猛地锤桌子“咚”的直响,“放开!”
吓得一旁的小厮一激灵,暗道我的这个小心肝。
身后的几个打手已经一拥而上,就要分开青牛两个人,青牛他们一步一步被逼到了柜台前再也后退不得。
只听门外传来一阵响声:“你们算什么东西,也敢来放肆。”赵天地大步迈进酒馆,看到王进就气不打一处来,呵斥:“怎么,上次骑马的教训还不够,这还白着天就敢强强民女,你也不看看那湘娘是谁,她可是我的姐姐。”
“呵?你姐姐?不说只是一个哑巴,就算是你的亲姐姐,小爷我看上了抢我也要抢过来。”
赵天地一听登时火冒三丈“我看你真的是讨打,有本事试试,我看谁敢动手。”
王进气势也不输,上前一步,挺胸抬头,嚣张的不得了“试试就试试。”
“张三。”“李四。”两人各自叫来身边的小厮,比个眼神意思叫他们去会会对手。
叫张三的小伙儿胆战心惊的上前,碰上叫李四的小伙儿,皆是一愣,转而含情脉脉的看着彼此,那眼神沟通的频繁,眼睛里你中有我我中有他,彼此没有说话,却什么都懂了。
那眼神中分明不约而同在说
“又是你”“又是你”
“还是我”“还是我”
“苦了我俩的命”“苦了我俩的命。”
两边的主子等得不耐烦,拼命的催促“还不动手?”
这难兄难弟迫不得已只得出手,心底都默默道:对不住了兄弟。
气势剑拔弩张,两边的打手做好打架的起手式,就差一个突破点了。
门外有匆匆的脚步声“少爷”闻声进来的是个清瘦的中年人,王进一看是自己家的管家。
管家来到少爷边上,气喘吁吁的,只顾着吸气了。
王进皱眉头,不耐烦“这边就要打架了,你赶快说话,说完就走,别误伤找了。”
管家好不容易平复了呼吸,才断断续续道:“少,少爷,家里,家里来客人了,老爷叫您回去?”
“又叫我回去?这边正忙着呢。”
“老爷说不管怎么样你都得走。”
“那?”王进思索片刻,恨恨瞅了一眼赵天地,“今天时间来不及,等着下次碰面,我一定要你跪着喊我爷爷。”
“那爷爷我就等着你。”
“你,”王进指着赵天地,最后大袖一挥,“走”不情愿又不甘心的离开了小酒馆。临行前张三李四擦了个肩,互相递过一个眼神,用眼神交流着:“兄弟你保重。”“嗯,改天请你去喝酒。”二人不依不舍的道了个别。
赵天地看着他的背影“呸”的吐口唾沫,才想起来重要的事,急忙来到湘娘边上关心道:“姐姐,你没事吧。”
湘娘摇头,告诉他没事,赵天地转头责问青牛“你怎么不好生照看着姐姐啊。要不是我今天来,说不定怎么回事。”
那青牛也摇着头,看那神情颇是自责。
赵天地无可奈何,只能“哎”的叹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