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袍双手裹在袍子里没有伸出来，他的脚尖点着石板拖着人不断向后移，身子后倾，与地面成了一个看上去不可思议的角度。
潘一鞭的漫天鞭影如影随行，黑袍退一尺，鞭影进一尺，黑袍退一丈，鞭影进一丈，始终与黑袍保持在固定的距离。
黑袍拖行的地面上留下了一道清晰的鞋子划过痕迹，深入石板寸许，一直拖到了几米外就消失了。
并非黑袍也消失了，也非他的脚离开地面，而是黑袍这时止住身子站立起来。
不是形势不紧张，江湖人交手，只有两种可能，点到为止的切磋和生死时计的杀局。这议事堂中气贯如虹，杀气腾腾，有眼睛的人都明了一定不是小打小闹。
况且，潘一鞭没有留手，这一招一式，手底下尽是要杀了黑袍的狠招。
黑袍之所以止住身子，因为他的身后已经是临着墙壁，退无可退，除非他能将墙打了个大窟窿。以黑袍的身手，即便不用势也可以轻轻松松的做到，只是正逢紧急关头，潘一鞭压的尤其迫切，不说有砸墙的功夫，连转身的空隙都挤不出来。
前有鞭子，后有墙，眼见着鞭子就要落在黑袍的身上。
忽然“轰隆”一声响。
惊了潘一鞭的鞭子急转护住周身。
黑袍身后的那面墙被打穿，砖石瓦块崩开，激射到八方四面。
石块飞散的速度极快，肉眼很难捕捉住轨迹，不过虽劲，却不足以让潘一鞭忌惮，他的鞭子也四面八方，密密麻麻，鞭势搅动，没等石块近身就已经碎成了石粉飘散而下。
即便鞭子打不到，也还是伤不着潘一鞭。
时下，外人一直有一个观念，坊间盛传一句话，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说的便是武器越长越占优势，越短手段越高明，威力越大，越是阴险。这只是其中的上半句，而上半句说的确实正确，不过下半句在懂行情的人看来不禁嗤之以鼻。
上半句概述长短武器优势各有千秋，有利则有弊，下半句就是总结了这两者的劣势。
它说武器短小，攻击人时要靠的近些，自然得承受更多的风险，说好听的叫靠高超的技巧，不加修辞，实打实的白话无非四个字，以命搏命。而对于武器长的仅寥寥数语，却十分笃定——近身。
说来这误区也就在近身两个字上。
普遍认为武器长的攻击范围大，用者优势明显，可过分依赖这长度，导致被近身后反而优势变劣势，成了鸡肋。
气如刚硬，命比纸薄，市井流传的武侠小说中皆如此形容后者。并配上了些生动的情节加以佐证，故事中总有使用长刀或长枪的人，而这一类人总被一不小心近了身，然后结局很明显，非死即伤，伤必是重伤。
其实不然。
江湖混迹，会三五式功夫防身只是其一，尚属次要，主要的得长了脑袋，聪不聪明无所谓，只要你会想就好。
能成得了大气候的和那些只可以混迹的还不同，功夫了得，头脑也厉害。一个个比猴精，比狐狸滑，若是知道哪里有半点缺陷，还不早早的做好防备？
不然，如何坐牢靠这江湖大拿的座位。
江湖人，不代表莽夫，更非有勇无谋。
而最有力驳斥错误观念的证明便是武当小师叔与王莽的一战。
小师叔是武当年纪最小的师叔，剑法高绝。
王莽是无门无派散人一个，拳术鲜有敌手。
若按坊间的传言，王莽两手空空，武器短的不能再短，若是小师叔一个不小心放王莽近身，那他一定必败无疑。
偏偏那时王莽真就抓住了一个机会，他打掉了小师叔的剑，逼得小师叔不得不与他拳对拳，脚对脚肉搏。
又偏偏，王莽与小师叔之后拆了二三百招，硬是拿小师叔没有办法。
虽然王莽一身钢筋铁骨，无奈小师叔身法更妙，身子骨比不上王莽，也没有说的那样比纸薄。
可见传言的话并不属实。
正是如此，不但小师叔的身子不弱，几乎所有的使武器的，无论长短，身子都不弱，包括潘一鞭。
只要入势之上，已经很难被寻常刀剑所伤，莫说石块之类。
真正让潘一鞭忌惮的，是从墙窟窿中砸进来的东西。
一口青铜色的大棺材“咚”的一声应声落地。
棺材宽一米左右，长一丈有余，不似一般棺材形状，放在地上约莫一尺高度，看上去扁平，倒像个躺放的柜子。
棺材沉重，砸入地面，比之前黑袍造成的声势还要大得多。
看嵌进去的深度，千斤重量都不止。
潘一鞭半空中拧了腰，运气使了个“千斤坠”，身子一沉，顺势落了下来。
看着突然来的棺材愣了一愣，随后急忙反应过来，抽回鞭子，在身后抖开，而后手腕猛的再抖，轻软的鞭子立时硬的像一根钢铁棍向前劈去。
他道：“装神弄鬼，看我不一鞭子把你打的稀巴烂。”
鞭子落在青铜的棺材上，“噼里啪啦”阵阵火星，余力震的嵌入地面的棺材被生生推走，眼见着就要从飞进来的大窟窿中又出了去，这时从坍塌的墙壁中一个人影出现，他一只手抵住棺材末尾，大喝一声“去”，棺材马上停了下来，那另一端的鞭子随着喝声被震开，而握着鞭子的潘一鞭倒退数米，就要跌倒。
好在李半刀及时来到他的身后，拖着他的后背把他接住。
李半刀表情有些惊讶，道：“怎么这么惨。”
黑袍原本在墙边，此时与那来人齐肩而立。他鼓动嘴唇，露出一个渗人的笑，那层薄薄的，包着头骨的面皮皱起一道一道褶子。
“我说过，你们只看得上眼，还没到让我害怕的地步，不信我也没办法，这就是下场。”
李半刀狠狠“呸”了声，道：“卑鄙小人。”
黑袍闻言笑的更灿烂，脸上的褶子更深刻。
“一对一是你们正道人士的规矩，我在你们的眼中，也不过歪门邪道，哪里需要遵从。我所知道的，光明也好，不耻也好，只要能成功，无所不用其极也值得。”
他道：“成王败寇——你们没资格说话。”
李半刀化势以来，多久没受到这样的气。
有气就要出，伤身事小，坏了习武人的心性事大。
他走的路便讲求随性二字。
李半刀右手搭上背在身后的长刀，却又另一只手握住他的左手。
是潘一鞭。
潘一鞭对他摇摇头。欲说话，只字未出，先吐出一口血。道：“有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