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刚刚才说完话,就有人马上跳了出来,是个位居中间的老人,老人看上去面生,当然不单单是对长青一个人而言,在座的大部分人都觉得面生。想来这人并不是成名已久,大概是某个才新进的新兴势力,这样想来面生就不足为奇了。老人从始至终一直都在议事堂中,却并没有多少人注意到他,甚至有些直到他开口说话才知道有这么一个人存在。
老人厉声道:“无知小儿,当真不知道天高地厚,敢在这个地方撒野?”
他所严厉呵斥的对象身着一身黑色长袍,连衣黑帽搭载脑袋上,余下的暗影正好遮住了他的一张脸,一眼看去,只能看到隐藏在帽下的一团黑暗和仅仅露出的一张嘴,那嘴唇不似普通人红润,苍白的毫无血色,不像活人,反而像死人,长青忽然就想到了无名客栈时那个活死人店小二,他就是长着这样的一张嘴。
老人皱了皱眉,那个黑袍人给他的感觉十分不好,隐隐中有些危险,这是他的第一直觉,区别于普通人,在江湖中摸爬滚打了数载,他对危险的感知可以说极其敏锐。不过老人既然站了出来,而且当着众多有头有脸的人,尤其百花谷谷主的面,他就不能再坐了回去,不然丢人事小,折了他江湖上的名声是大。
可他还是没有弄清楚一件事,他其实在江湖上一点名声都没有,何谈得上折了名头?
他还没有弄清楚一件事,便是他站出来容易,但却没想到付出的代价是不是他所能承受得了的。
老人不着痕迹的看了一眼主座的谷主,谷主面色平常,看不出是喜是怒,往往到了这种情况才是最棘手的时候,你需要费力去猜测别人的心思,吃力还不一定讨到好处,须知一个猜字便如同赌桌上的骰子,甚至比骰子还要变幻莫测,骰子有六面,就有六种答案,骰子组合越多,答案就越多,却也是有固定数字的。猜的可能性无穷不尽,尤其猜心思,更是难上加难。
世间最难的便是叵测的心思了。
老人咬咬牙,赌上一把,权当谷主已经生气了。常人听到挑衅的言语怎么不愤怒?他正是依托了这种人之常情的心理。
那黑袍闻言咯咯笑了一声,声音嘶哑且断断续续,好似经常在树枝上听到的乌鸦的嘶鸣。接着他问道:“你是谁啊?”
老人听到他的问题,心头一喜,暗道:这人十分的上道。其实老人能第一个站出来并非偶然,也不是真的为谷主鸣不平,这一切都是他的预谋。他是个有野心的人,而且野心比谁都来的急切。
这次来百花谷,他孤身一人,不像周围皆带了自家年轻优秀的后辈,百花谷选婿,再不济也得为谷主的女儿找个年轻好看的,银枪蜡头也好,吃软饭的也罢,起码摆出来看一看也撑得住场。他已年过半百,一头黑发隐有转银白的趋势,不说百花谷这等大势力,即便外头的平常人家想嫁女儿也得掂量掂量。并非看不起老人,实则在这种场面下非常不占优势。况且老人早已经有了结发妻子,要让谷主的女儿当妾,莫说实际,空想想也是一百个,一千个不可能的事。所以老人是一点机会都不存在的,不过他此次前来却也不是为了选婿,他要的是借这场盛会让他名声彻底传开。先前在席间,来的不说大名气,也小有头脸,他夹在中间,座位又在中间人最多的地方,别人看不看得到他还是个问题,怎么能吸引住众人的目光?所以他一直在等一个机会,偏偏有人就给了他机会,就是那个黑袍的说话人。
老人不是鲁莽的人,站出来之前他已经得到了许多的信息,因为人挡着视线,所以第一时间没有看到说话人的模样,不过听声音是从末尾那里传来,这厅中的座位次序都是有讲究的,越是有名的越是靠前,这样想来,怕是说话的人只是个不起眼的小人物,说不定连他都不如,所以老人第一时间站了出来,小人物没有靠山,没有实力,自然像软柿子一样好捏。
那时老人站出来犹豫该不该先报出名号来,报出来吧心思暴露太明显,不报出来如何让别人知道他是谁?辗转之余,黑袍又给了他一次机会,正好可以顺顺利利的说出他的名字来,怎能不让他心喜?
老人心想:既然你帮了我两次,我便不太为难你。于是正了正脸色,装出一副大义凛然模样,道:“我乃山人刘长,最见不惯你这种呈口舌之利的人,不过厅中这么多人物,想来也不会与你这无知的小辈计较,所以赶紧道歉,不然逼得我一掌打过去,叫你五脏六腑全碎裂,也坏了这大好气氛。”
老人说话很有门道,既不显山不露水的显摆了自己的功夫高强,又把在座的人的身份抬高了些,还适当给了黑袍人台阶下,可谓一语三得。
他有心放过黑袍,但黑袍不一定就领情。
黑袍又是咯咯一声笑,道:“我还当这百花谷有两个谷主了,着实惊讶了好久。既然你非谷主,主座的谷主都没有说话,你抢着站出来干嘛?当众多英雄不存在,还是觉得百花谷无人?”他顿了顿道:“你的用意真的叵测。”
“我。”老人听闻此话心头惊了又惊,实在他没想到还有这一层面的利害,怪他考虑的不周到,当下自责,后悔自己刚才为什么这么自信的就站了出来,回过头,面对众人审视的目光,打在他身上难受极了,竟令他一个我字脱口就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说了,好在他心思敏捷,恨恨的看了眼黑袍,立即又站出了些,直到了两排酒席夹对的过道中央,对众人抱拳道:“实在是我的错,只心急去维护谷主的名声,却不想把大家都得罪了,在下在此请罪,还望众位海涵,还望谷主责怪。”
不等众人回话,老人却又道:“这人心思毒辣,意在挑拨我与大家的关系,不但侮辱了我的名声,还侮辱了谷主的名头,这口恶气我是咽不下去,今日恐怕要坏了大家的雅致,所以再次请大家海涵,实在是我被逼不得已而为之。”老人指着黑袍道:“江湖规矩,报上名号来。”
黑袍第三次笑了,道:“凭你,还不配知道。”
老人道:“既然你想做个无名的孤魂,我也就成全你,但愿死后有好心的小鬼能把你收了去,免得在人间孤苦游荡。”
言语中,那黑袍在他眼中依然是一个死人了。
老人一蹬脚,借势窜出,前推一掌,掌风大作,势气逼人,显然已入势。而这一章抱着必杀的决心。
汹汹的掌风鼓动那人穿的黑袍烈烈作响,也吹开了蒙在他脑袋上的衣帽,露出他的模样来。
众人着实惊异。
黑袍却定定自若,直到老人临前,才坎坎伸出一只手,慢慢而软绵绵的打在了老人的脑袋上,是的,在外人看来就是又慢又软的一只手扶上老人的头顶。
黑袍轻吐:“落。”
老人忽觉得有股大力自上贯下,身子一时竟不受控制了。
砰的一声沉闷声响,激起碎屑飞扬,老人已如石人般被按跪在地上,直直挺着,膝下龟裂的石板蔓延丈许,好似被石弹砸了个大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