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口香糖与阿司匹林 （三）

“今天的天气很好啊。”

“是啊。有事吗？”

“没有。陪你聊天。”

楼下阿姨正在织毛线。另一位端坐在窗户后面，检视进出的人。她们早已练就火眼金睛。随意，但是目目在心。不属于本楼常住宿客的人经常被一句突然的呵斥震呆，难逃法网。那位年老的阿姨的儿子在这里有一间自己的办公室，事业已经驶上快车道，不成红则发紫。另一位着状不算失败的阿姨喜欢别人称她为姐。

“聊点什么？”

“还没有想好。”

一大段沉默。一位真正像姐姐的人在老阿姨的点头示意下进到值班室，找一个人。老阿姨打了一个电话。没有回应，除了盲音。她请那位姐姐稍作等待。那位年轻的阿姨丢下织针，向门外走去。不久，一声响彻楼道的呼唤涌去，又反复几次。一时，所有人都竖起耳朵。

“他不再！阿姨！”

年轻的阿姨打开门，重新拿起织针，对那位姐姐说他不在。

“要不你再等待一会儿？”

“好吧。”

那位姐姐在错误的时候来到了正确的地方。昨夜梦魇频繁照面。我很能理解被大好光景怠慢的感觉。于是我和那位姐姐一起莫名起来。织毛线，也许不适合每个人。在欣赏别人织毛线时，原来的满足感已被昨夜的困倦肢解得七零八落。小小的爱好就要成为昨天的记忆了。那位姐姐会不会？那样，不只安详，而且优雅。大家都来织毛线，你一针，我以针，将对于时间的畏惧织进暖暖的毛衣里。如果时间在流逝中被必然摧毁，还有毛线可供留恋。那里沾满时间在抖动时落下的纤维。谁拥有它们，谁就能忘记时间的存在。毛线球在手中滚动，微微痒，让人不好意思因此独享失去踪迹的时间。陌生的面孔挑动空气里的不安流动。两位阿姨放弃沉默，开始向空气里丢掷关联性松散的只言片语，韧性和毛线相当。一圈一圈，像雨落在水面上荡开的波纹，以真理的形式扩延，划出一个个圆，遇到谁，谁都要对此致以敬意。感谢它们轻柔的抚摸。

“我还是走吧。”

“那好。他回来时，我告诉他一声。”

“好的。”

“那位姐姐走了？“

“别在这里睡了。会寝室睡。下次再这样，收费！“

我将滚落到地面上的毛线球递还给怒中带笑的阿姨。睡了多长时间？感觉异常轻松。没有梦。来到外面，看看天空，天气真得很好。一丝明晰的寒意掠过后背。天气真得很好，变化好快。冷了，就冷了。

我将这个消息告诉易轩。易轩的表情诧异，不相信我所说的。候鸟已经南归很久。你不知道吗？自然现象是这样的。我没有看到，只是树上的鸟儿少了许多。这说明了什么？冬天已经抵达港口，我还守在海边等候佳人回来的消息。她摸了一下我的后背，衣服薄了。许多人已经在适应冬天，我刚刚开始。易轩说我的感觉总是跟不上温度的变化。我提供给她的消息被事实证明，严重滞后。我要改变，在使用概括性分析的方法外，还应该具体细致。如果继续疏忽，可能到了冬去春来时，我仍然以为寒冷在继续。在留恋往昔时错过季节，错过已经在等待准备一起出发的时光。

时光是对于时间的印象。加入新的和旧的记忆，时光有了可以描绘的形状。加入对于未来的想象，时光就变成了一副动态的画，从灰暗的夜空流传到第二天凝结在窗户上的霜花丛中，时而明晃，时而隐藏。观望的人猜不出它最终落向何时何地。忽略的人最终结局简单，被忽略。在意的人紧随时间，还是免不了一时困顿而留在时光之河里。请在将时间加工为美味的时光餐时，请打开窗户。美味充斥的世界，人也会窒息。我还不习惯水面上的生活。一点风就能拂乱思绪。易轩，谢谢你给我带来真实的消息。因此我对于自己和这个世界会少一些虚幻的印象。如果那是虚幻，现在是真实，我想我有勇气去拥抱这一个覆盖两个季节的冬天，而不是一笔划过。只是一道痕迹，不应只是如此。只有一道痕迹，我还会好好去珍视。来吧，冬天，给彼此一个大大的拥抱，一个力不可及的熊抱，让我感受你的热烈和冷酷。如果冷落，我有冷静在口袋里。

见多识广的超市服务员不能说出钙与石膏的确切关系。不严格地推理推断，见多识广不一定意味真知灼见，慧达万通。我不能再这里询问那些冷静物质的确切名称。对方的尴尬会引发我的尴尬。我将刚刚放到手心上的瓶子又放回口袋。它是如此危险，以至我开始怀疑为何会接受这一神秘赠品。安美，你不能一开始就难为初识的人。我对于你的第一印象是完美，但是你不必因为被夸赞就将神秘的一面呈现给我。她是不是预料到我会慌乱，而告诫冷静？一些人在经历以后才可总结，一些人站在路口就预知到在下一个路口会遇到谁。安美应该属于后者。或者不是。她也许是那一类可以告诉别人应该怎么做的人。至于是否正确，好在我是非不分。是非之类的概念对我的吸引力不拨开是非暴露在阳光下的东西。借着晒得脸发烧的阳光，我游走在所有可以看到几十米以外的地方。我是谁？只能给发了，那个知悉命运的人才缓缓走来。为了确定对方是谁，我们用了数秒的时间。

“你在等我吗？“

“好像是。我不知道。我想知道你所说的冷静是什么。“

“你是说瓶子里的那些东西吗？“

“我不知道是否送还是留下来。“

“你自己选择。“

“你告诉我它是什么，然后我留下它。”

“它是什么，很重要吗？”

“不论它是什么，但是它是什么，我想知道。”

“非常规处方药。阿司匹林。”

“名不符实。”

“你也知道？我喜欢称它是蝴蝶片。”

“一样吗？”

“不一样。但是我是这样相当。一个治心，一个治大脑。合在一起，不是更好吗？我没有蝴蝶片，就用它来替代了。”

“你看到的天空是什么颜色？”

“这和你没有关系。谢谢关心。”

阿司匹林。在它的对面，有几幅被贴在超市门外墙壁上口香糖广告。新颖，天然品质，无糖，选择的与喜欢的都在这里。让牙齿的嚼动带来身心的飞跃。在匆忙行走时，人人需要一份活泼的心情。在拥有热情的语气时，拥有清醒的意识节奏。这是一个好的助产剂，让思维敏捷。至少在外观上看，是这样的。从外观上看，我看不出安美正在与阿司匹林热恋的迹象。何为迟缓，何为敏捷，此时安美的完美形象说明有时这类的区分无关紧要。一种依据物理原理，一种是化学反应的平凡典范，为了让自己平凡一些，将美好藏在蝴蝶片里。因为它相对于口香糖，实在美好，过分美好。广告页面的下方有一行安全提示，残留物危害程度不低于清痰，勿随地丢弃。与之相对的是，那些蝴蝶片无此顾虑。

广告上的形象人物朝气不可阻挡，有言说不尽的快乐，羞于表达，拽着平面时间的一角，等待被感召的人去寻找同样的感觉，与其分享这般耐人寻味的快乐。在被感召之紧急时刻，几片阳光洒落下来，然后离开，一明一暗，想象世界因此得到现实世界的均衡。这是刀走偏锋开始之前的一个情节。着墨太多，流于失真。简单勾勒，偏于缺失。中道规矩，疏于完整。侧面，正面，背面，墙，空旷世界。安美正在借蝴蝶比喻人生。破茧成蝶，当中多痛苦。有阿司匹林的安慰，一次象征手法的使用，她可安然无恙？谁知道呢？也许它们都藏起来了。那个说需要冷静的人可能正在被自己伤害。如果那个被告诉了的人不相信，那么她是否继续因为自己而不去解释自己呢？如果我相信，我可以理解她，她看向别处，阳光被云遮暗又放开。这又能怎样呢？

你需要一点冷静，在这个温度突然有上升的时候。我拍拍口袋，天空有异象。那么暗，暖，要改变季节了，给这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