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君山跷着长腿,坐在大得可以当床用的原木办公台后,视线放在桌面的手提电脑显示屏。
荧屏里,保养得当仪态万千的何陈碧芸女士笑眯眯的对着镜头:“大家唔好估估下,合唔合作要问何主席,我一个女人仔,边度识乜合作、投资吖,平时得闲无事玩下股票过下日神遮。”(粤语,下同:大家不要乱猜,合不合作要问何主席,我一个弱女子,哪里懂什么合作、投资,平时没事玩玩股票打发时间罢了)
“唔系涡,何夫人,传闻你同令千金都大手买入内地一间企业既股票,好似有内幕贴士咁涡。”(不对啊,何夫人,听说你和令千金都大量买进内地一间企业的股票,好像有内部消息的样子啊)
何陈碧芸女士还是笑:“大家唸多左啦。(大家想多了。)”
“咁多位阿哥阿姐,你地咁写会累死人架(这么多位大哥大姐,你们这么写会害死人的)”何翠诗挽着母亲的手臂,对着十多二十支麦克风依然笑得轻松从容:“合作?你地讲我先知喳。不过,内地市场咁大,前景几好吖,值得投资吖。(合作?你们说我才知道呢。不过,中国市场那么大,前景很好啊,值得投资啊。)”
“何小姐,何小姐,咁即系有合作啦?(那就是有合作啦?)”说话间麦克风又多了几支。
何翠诗佯作生气状笑着说:“都叫尼地唔好估估下咯。唔好意思,今晚我同我妈咪系黎出席慈善晚会既,或者,你地估下我等阵捐几钱……(说了叫你们不要乱猜嘛。对不起,今天晚上我和妈咪是来出席慈善晚会的,或者,你们猜猜我呆会捐多少钱……)”
桌上内线传来秘书的声音:“何生,何小姐来了。”
何君山按下暂停键,将视线从显示屏移开,摘下无框眼镜扔在桌上,冷眼看着挟着香风蹬着十寸高跟鞋的何翠诗摇曳生姿走到他面前。
“何主席,这么急找我,有事?”何翠诗在他面前坐下。
何君山将显示屏转向何翠诗,示意她看。何翠诗瞄了一眼,不以为然的耸肩挑眉。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玩火?”
“有证据证明是我做?”何翠诗优雅的坐在他对面,一脸傲色,“那些狗仔说什么写什么我控制不了,别人要信我也没办法。”
“证监会不是摆着看的。”何君山脖子青筋突突,全世界只有她敢拿何氏开玩笑。
“那又如何?我有利益输送吗?政府一直说‘股市有风险,投资需谨慎’。个别股跑过山车很正常,有必要大惊小怪吗?”
“Eric要你做的?”何君山脸色不是很好看。
“你这算质问我?别动不动就扯上Eric,我倒希望Eric开口。不过,很抱歉,没有,让你失望了。
你以为他跟你一样?这些都是我自己要做的,与他无关。”
“你这跟倒贴有什么分别。”
“我中意啊。(我喜欢)”
“我跟你说过吧,在外面你高兴怎么做,可以,你死你事,但不要利用何氏。中午前沽清手上卫氏的股票。”何君山冷冷的看着自己的亲生妹妹,“午后集团会发出声明。”他不允许任何人拿何氏的声誉、利益来开玩笑,任何人。
“如果我不是你亲妹,你是不是打算对付我?不劳费心,我知道怎么做。我也怕落得跟霍家一样的下场。”
何君山脸色更难看了。
抛开她是他胞妹这个身份,其实他挺欣赏她的,聪明,有野心,知道自己要什么。可惜她喜欢Eric.Kao。
看到高正就像看到当年野心勃勃的自己。对于何翠诗与高正,他既不支持也不反对。没有什么比巩固他一手夺得的江山来得重要,无谓为目前不明朗的因素树敌。
“你知道Eric.Kao多少?”何君山从把平板电脑扔到她面前,“人家在国内连孩子都有了。值吗?”
“嘁,你又了解霍绮雯多少?为了一人独大,你不还娶了声名狼藉的霍绮雯。值吗?”何翠诗睥他一眼,伸直手指欣赏指甲新做的镶钻。
“所以,你要效仿我?”何君山不动声色。
何翠诗挑眉撇嘴笑:“怎么?你害怕?怕我联同外人把你的江山啃一口去?”
笑话!他何君山几时有怕的时候,他的表情告诉何翠诗,他——不屑一顾。
“对呵,泱泱大财团的主席会怕?人家可是连杀老婆孩子眼都不带眨一眨的。Sorry,说错了,宝儿怎会是你太太,你太太应该是霍绮雯。”何翠诗还是一脸若无其事的笑,言语间却开始刻薄。
“宝儿不是我杀的。”何君山说的是事实,世人只见他冷血无情,有谁看见他心底汩汩流血。
“宝儿当然不是你亲手杀的,不然你去哪里找理由搞跨霍家,把霍绮雯那样的女人变成活寡妇。”何翠诗款款站起,抚抚衣摺说,“你什么都如愿以偿了。可是,何君山先生,你快乐吗?你知道吗?我有多后悔介绍宝儿给你,那是我最好的朋友,而我却眼睁睁看着她一尸两命。”
何君山找不出任何理由反驳,只能默然不语。当年确实是他处理得不好,才让霍绮雯有机可乘。
何翠诗深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说:“我呢?也想知道我可以为Eric.Kao这个男人做到什么程度。暂时来说,我还甘之若饴尚未后悔。Eric不爱我,我知道,那又如何?我不是你,亦不是霍绮雯。我想,你不会明白。你眼里除了利益还有什么?放心,你大可抱着何氏王国这个怪物到死,没人同你争。”
门外阵阵嘈杂声,夹杂着秘书小姐的劝阻隐约传来:“何太、何太,你不可以进去,何生正在见何小姐……”
何翠诗扭头看了一眼紧闭着的办公室门,面上的讥讽愈加变大,她优雅的提起自己的手袋:“不阻你们夫妻难得一见的会面。”她走到门边停定,回过头说,“不知何太会不会是因为你重金聘请德国专家帮霍老头吊住条命(苟延残喘)来多谢你呢。唉,如果我是霍老头,我就情愿早死早超生咯。还有,何君山先生,作为你唯一的妹妹,我觉得有必要提醒你一下,你的观察能力、分析能力大大下降了。那个小孩根本不是Eric.Kao的,你——老、了。”
“笃、笃、笃”远去的高跟鞋声象锥子一样,一下一下凿在他的五脏六腑。
没有欢乐的童年,没有飞扬的青春,只有严苛刻板的家族继承人的培训教育,因为父亲突然身亡,尚未完成学业的他就被推上台,其间要面对多少叔伯兄弟竞争对手的打压,才一步一步站稳,转眼十几年过去,能稳坐在庞大冰冷的何氏王国之巅,牺牲的岂止是爱人、婚姻。
在他将何氏的疆土领域扩大再扩大时,只有何翠诗敢兜口兜面问他——你快乐吗?
他不快乐,一点也不。
自宝儿死后,他便没有了快乐。这些,全拜霍绮雯这个狠毒的女人所赐。目光移向躺在桌面的平板电脑,上面是一张相片,标着:“发现最帅、最有爱的的爸爸”。
他当然没有空去扒八卦。早上经过秘书室时,从兴奋得旁若无人的秘书小姐的手机中瞥到的。虽然是手机抓拍,角度却是极好,戴着墨镜一脸胡渣却帅气得无以加复的高正笑着从车内俯身出来亲吻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小男孩似被他的胡子扎到,笑着缩到抱着他的女人怀中。
他妒忌Eric.Kao。
妒忌他可以笑得如此愉悦、幸福,这是他从来没有拥有过的东西。除却一人,他没有见过有谁笑得如此灿烂纯净,双眸乌溜溜的可爱至极。
如果宝儿还在,如果他们的孩子还在……,如果终归是如果。
何翠诗说得对,这个精致粉嫩的小男孩与高正的相貌相去甚远,只有清沌单一、温润如玉的父母才能生出如此纯净趣稚的小孩,这些特质在他或是高正身上都没有。因为他妒忌,所以完全看不到这么显浅易见的区别。何翠诗当头一棒,令他清醒,这些年他缺失了什么。照片在他手指轻轻的摩挲下,在电脑屏幕上飘来荡去。照片中,抱着小孩的女人只得半截身子,看不见脸。
“嘭~”门被大力推开。
“何生,何太她……”女秘书不知所措的站在门口,旁边是脸色极为难看的霍绮雯。
何君山用下巴示意秘书关门回避,站起来慢慢踱到霍绮雯身边说:“霍小姐,我跟你说过,见我麻烦跟我秘书预约,你,忘了?”
霍绮雯一脸委屈放低姿态:“刘秘书总说你没空。君山,求求你……”
何君山笑了,竖起食指在唇上:“嘘~,别说求,我们不用说求,多生外。霍小姐,你可以出去了。”
霍绮雯终于崩溃,双手抱头抓发,眼泪鼻涕齐下,失态的大叫:“何君山!你这个变态!你他妈要这样折磨我到什么时候?!你要怎样才放过我、放过霍家?!我爸爸他已经得到报应,他癌症晚期就要死了,我哥就差上街乞讨,你还想怎样?!”
“啧啧啧,霍小姐,你还是学不会聪明啊。不要在我面前大吼大叫,有何太太失身份仪态。”何君山一脸凉凉的笑,右手抚上霍绮雯哭花了妆的脸,蓦的猛一用力狠狠捏住了她的下巴,“你说,我要到什么时候收手好呢?唔?”
“何君山,你这个变态……”霍绮雯被捏得脸孔变形。
何君山居高临下俯视她:“是啊,我是变态,我还能再变态一点呢。信不信我以后一毫纸(一毛钱)不给你,让你全家睡天桥底,吩咐医院不给你家老头子打吗啡?唔?”
霍绮雯抓着何君山的衣襟,呜呜痛哭:“不要、不要,君山,我错了,我错了……”
“霍小姐,给你一分钟时间收拾好自己从这里消失,不然我叫security(保安)扔你出去。”何君山厌恶的用力一甩衣襟,霍绮雯整个被甩到硕大的办公室,她要用手扶住桌面才不致令自己狼狈倒地,手掌无意中按到了平板电脑上,屏幕那张纯净、笑得一脸无邪的精致粉嫩小孩相片,更衬得她狼狈万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