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素洗漱完毕后由教引嬷嬷领着,走了好久的路才走到一处宫殿,此处便是皇子公主们做学识的地方:凌烟阁。
待內侍通传后,王素便被教引嬷嬷引入学室内。
皇上坐于南面一张雕花黄花梨木椅上,身侧摆放着一张几案,上面放置着皇子公主们日常的课业,皇上以舒适的姿势微倚在靠椅上,随手翻阅着那些课业,不时询问着太傅一些话语。
王相则被赐坐于下垂手,亦不时和应着皇上的话语。
学室内的摆设如寻常贵族的家学,统一的书案放置着文房四宝,以及各样书卷,书案下面垫放着毡毯,学子虽然出身皇族,但是皇上却要求上课时还是行跪坐,而太傅则是坐于堂前传教授业,可见皇上对太傅的尊崇优容,这即是“师道尊严”。
王素经由执事太监引导至皇上跟前,按照家里学到的礼节向皇上一板一眼的行揖拜礼,行礼完毕后皇上问过几句话后,王素亦是应答如流,全然没有半个时辰前上梁抓鸟的半分淘气的样子。
皇上十分喜欢这个伶俐的孩子,赐予王素歙砚,作为见面之礼,嘱太傅好好教导,让执事太监在詹事府收拾出居室,拨派伶俐的嬷嬷太监照顾他日常起居。一一交代完毕后,皇上便离开了凌烟阁
在皇上的授意下,张太傅安排王素坐在寿春郡王后排位置,开始了当天的授课。
王素自打出生从来没有像如今这般轻松过,他见着皇上离去,那调皮的劲又如同春天的青草般,在心头蹭蹭的冒出来。
“太傅,”稚嫩的声音突然冒出来。正在摇头晃脑吟诵《论语注疏》的张太傅张开微阖的双眼,循声望去,哦原来是这位刚入学的小侍读,王素。
“何事?”张太傅的性格极其随和,对于这个冒失鬼的意外举动,并没有做训诫,倒是饶有兴趣的放下书卷,拈须问到。
“太傅,学生有事想请教”,王素起身作揖礼后眨巴着眼睛说。
“你今日才入学,不理解书本要义也是情理之中,有何不明就提出来,不用拘束。”张太傅很是谅解的看着眼前这位皮肤白皙,眼睛清澈如春日清泉的少年。
“太傅,论语:君子以文会友,以友辅仁,是何意?”王素背着手,一本正经的问道。
张太傅砸吧了一下嘴巴,嘿,不错,小家伙还是读了点书,随即应到:“意思就是,君子以文章学问来聚会朋友,以友情来修养仁德,这才是做学问之人的涵养。”
王素眨巴着眼睛,再次问道:“太傅,那就是说,各位学子之间应该以文会友,可是学生今日初来,并不认识在座的学子,那学生该如何与各位学友交习学问呢?连姓名都不知,难道来日相见以喂,嘿,你,这般粗鄙方式的称呼?”王素不动声色的拿笔头戳了戳坐在前面的寿春郡王,笑嘻嘻的对寿春郡王说:“喂,你觉得呢?”笔头的墨汁,无生息的在那身好看的宝蓝色锦服上晕开一朵墨花,
感觉到后面的人小动作,寿春郡王后嫌弃的扭过头,瞪了王素一眼。王素笑眯眯的摸了摸鼻子,一副没心没肺,好脾气的样子。
张太傅哈哈大笑,这样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听起来还是有点意思,但是似乎挺有道理?旋即整容说到:“那你觉得该如何做,才能做到以文会友这样的雅事?”
“很简单,让大家自我介绍下。”王素拍掌欢乐的说。
学室里其他的学子顿时唧唧喳喳的交头接耳起来,虽然现在大家是互相不认识,但是课业后互相间私下相处也可以了解的嘛,更何况入到这凌烟阁,各家在朝长辈早已暗中摸清各学友的背景,并已作训诫,该如何与他们相交。何必这么多此一举?这个小孩子看来有点不知所谓,这可是在课堂之上,严肃着呢。
“有意思。”张太傅,闭合上书卷说到,好久没有见过这么有活力的孩子了。沉吟片刻看向王素,“有道是君子坦荡荡,小人藏戚戚,各位学子每日自是埋头固守书卷,极少互相交流,那何来的以文会友,以友辅仁之美事?好,今天大家便休课,来自我介绍,从哪位学子先开始?”
“我先来,我先来,”王素雀跃的举起手来,张太傅颔首,示意就由他开始,转身坐下,端起香茗,伸展着舒适的姿势,看着王素张牙舞爪的开讲。
“我叫王素,今年刚满十一岁,家里有爹爹,娘亲,祖母,对了,还有嘟嘟呢……”
“嘟嘟是谁呀?”有人好奇的问道。
“嘟嘟是我家的小狗呀,它可好玩啦,还会两只脚走路呢……”王素说到兴起,居然站到书案之上比划起来。他绘声绘色的讲着家里的嘟嘟,娘亲给他买的风筝,被他养的撑死的锦鲤……随后越来越多的人被他的讲说吸引,唬的一咋一呼,就差端盘瓜子坐那嗑。
最后张太傅嫌他实在太聒噪,强行打断他那说书式的自我介绍。可是,他怎么气走那些先生的精彩故事还没讲呢。
王素只得意犹未尽的从书案上跳下来,拍拍手,笑眯眯的看着被他唬的一愣一愣的学子们,顺手从袖兜摸出一粒话梅扔到嘴里。
“王素学子讲完了,下位哪位学子来讲?”太傅忙问道,生怕这小话唠又把话头接了过去。
整个课堂的气氛陡然降低了几分,大家都是世家子弟,皇族子孙,平日里都是端着架子,高高在上,哪里有过这样直白又难为情的交流方式?于是都面面相觑,踌躇是否要做这个出头鸟。
“那就我来吧。”循声望去,身着牙白色暗纹锦服的少年站起,发髻以同样牙白色的儒巾束起,向着王素浅笑点点头,笑的见牙不见眼,温和谦恭。
少年起身向张太傅行揖礼,朗声讲到:“学生赵宏,平日里喜欢读孔孟之书,研习圣人之道。也很喜欢五行机要之类的技艺。平日里闲来无事也常常会摆弄些花草,至于武艺方面却一直是兴趣缺缺,没有多大的进益,在这方面还得向诸位多多学习。”
赵宏发言完毕后,目光温和看着王素,饶有兴趣的说:“学生希望可以与在座的每位学子做朋友。”
王素歪了歪脑袋,报以一个同样的笑容,吐出嘴里的话梅核,悄悄的纳于袖内。
有了人带头,大家的兴趣都被带动起来,毕竟都只是十几岁的孩子而已,平日里被教导的如同小大人一样一板一眼,处处严谨拘束,很少有这样轻松的氛围,所以个个都兴奋异常,发言也都争先恐后,连平日里从不和男孩子主动接触的公主和小姐们都不再拘束。
大半个时辰后,太傅拿起戒尺在手中敲了敲,学室内才慢慢恢复安静的状态。大家的小脸红扑扑的,眼睛亮亮的,个个都是开心不已的样子。
张太傅翻开书册,正准备继续授课,有人喊了声:“太傅。”听声就是王相家那位御封伴读小公子。
“王素,你可还有什么疑问?”张太傅无奈的放下书卷,背过手,看着眼前那位把手高高举起的少年。
“太傅,还有一个人没有介绍自己!”王素眨巴着眼睛,一脸认真的说到,典型打小报告的样子,当然,别人都是背后打小报告,而他却是当面。
这本来就只是一时兴起才提及的小插曲,只不过是为了调节课堂气氛,这孩子还当真的,果然,还只是个孩子,太单纯啦,不会察言观色,哪里像他那个老子那般圆滑机警。
太傅整容道:“那还有谁没有自我介绍呢?”
“就是他,”王素手臂伸的直直,白嫩的食指直指坐在自己前排位置,那位身穿宝蓝锦服,发束金冠的寿春郡王。
好嘛,原来在这里等着,你小子居然给我来这招!寿春郡王身形微微一怔,冠玉般的小脸,腾的升起红晕,一直红到了耳根。
自打出生,所有人见到他无不是避让三分,鞠躬行礼,恭敬的称呼一声“寿春郡王”。哪里有他在大庭广众之下,向人侃侃而谈自我介绍的道理,敢问现场的各位,有谁不认识他?寿春郡王用力的攥着拳头,脸上是红一阵,白一阵。
“这……”太傅有点猝不及防,这小子是真傻还是假傻呀,这可是寿春郡王,将来的储君,你入宫来伴读伴的是谁?就是他!说白了咱们这帮人一个个为的什么?还不是来陪他读书。
太傅的脸上冒出了汗,心里也在不断的问候王旦:老王呀,你可害苦我了,好歹帮忙提前告知下你家公子是如此难缠吧,你这老家伙居然如此不够朋友。
尽管心里的想法是千回百转,太傅还是很快恢复了脸上的镇定,“是,是吗,寿春郡王没有做自我介绍吗……”想就这样打着哈哈蒙混过去,或者这个小家伙能听懂他的暗示。
“没有额,要不然,我怎么不知道他的名字,要是不小心喊了什么喂,啊,那个谁,那是多不礼貌呀……”王素似乎并未理解太傅的意思,一本正经的说到。
“是呀,是呀。”底下有一些看热闹不嫌麻烦的开始起哄了。
“大家都讲了哦,寿春郡王一直没讲。”
“寿春郡王看来是不想和我们做朋友呢。”
“大家以后还是不要和他玩”
……
平日里寿春郡王一直是高高在上的存在,哪里会同这些同学讲话,这些人现在逮到机会,人人几乎意有所指,若有若无的开始讲一些有的没的。
张太傅根本没有料想到这课堂的风向陡然就变了,心中慌乱,连忙把戒尺敲的啪啪响,示意大家肃静下来,这还是在上课呢,又不是什么座谈会。
“学生,赵祯!”艰涩的声音,似乎是从胸腔里面挤出来的一样,满是少年的别扭与怒火。
话未落音,课堂上顿时肃静无比,众学子个个瞠目结舌,看着面色通红的寿春郡王硬挺着身子站立起来,如同扔石头般讲出这几个字以后,又硬邦邦的坐下。
“哦,哦,好,就这样了,大家上课啊,打开书卷……”张太傅忙不迭的打开书卷,生怕还有什么插曲发生,迫不及待的开始今天的授课。他第一次觉得给这些孩子正常授课是如此幸福的事情。
“嘿,你好,赵祯。”王素伸出小手指戳了戳前面坐的比石像还要挺直的蓝色锦服少年,露出他如同蜜糖般的笑容,似乎全然不知刚才自己做了什么。
“滚!”低低的声音传来,包含着满腔的怒火,以及不用言说的恨意。
王素缩了缩脑袋,赶紧坐好,因为他似乎看见赵祯放在书案下的拳头攥的更紧了。
秋日里的阳光干净而温暖,透过花窗的窗格,被分割成许多方块,如如同碎金洒落在大理石地板上,几只云雀儿偶尔跳过屋檐,轻轻的啄食啼叫,湛蓝的天空高远无边。
真是个适合好好学习的时节呢。
王素掏出一颗话梅扔进嘴里,整个人完全放空神游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