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露的时节,天色也愈发黑的早。
王素从翰林院往詹事府走,各宫各所都在忙着掌灯。偌大的宫殿只见宫女太监忙碌的身影,却悄然无声,各人做着自己的事情,如同游魂般,在星星点点的光晕中穿梭。
整个世界似乎一下子安静下来,无人讲话,无人顾目,无人交流。他感觉自己是被罩在鱼缸里的鱼儿,只知道吐着气泡,漫无目的的游曳。
王素低着头,缓慢的走在掌起宫灯的廊道上,随身侍奉的小太监跟在身后亦步亦趋,谨守本分,低眉垂眼,谨言慎行。
漂亮的宫灯罩着粉色的薄纱,氤氲的光亮发散开来,随着风,灯角上的须穗随风摇曳,黑黑的影子落在大理石板上晃晃悠悠,扰的王素心里似乎也如这黑影般忽明忽暗。
如若在家,此时娘亲和祖母一定是早早的为他的房间生起暖炉,点亮多盏灯。娘亲会哄着他吃那些难吃的青菜,祖母搂着他讲那些百听不厌的故事,故事里面有山精鬼怪仙女书生。得了空,爹爹也会来考他的功课。他偶尔会故意答非所问,惹的爹爹恼火,抽出戒尺作势要打,他便会借机大喊,祖母和娘亲也必然会前来助阵。他便在一边,吃着桂花糕,看着祖母训诫爹爹。馋嘴的嘟嘟在他脚边跳来跳去,撒娇打滚。
一阵秋风袭来,王素缩了缩脖子,从心里彻底明白,自己现在是身在皇宫,不是那个可以为所欲为的相府。这里没有祖母,没有娘亲,没有嘟嘟,甚至连那个时不时拿出戒尺吓唬自己的爹爹都没有在,只有自己一人走在孤灯下,形单影只。
抑制不住眼睛里面那讨厌的泪水往下使劲的掉,王素挺直脊背,抬起衣袖擦了擦眼睛,抱着怀里的木鸢快步的往前跑去,边跑边大声的喊:“赵祯,我回来啦,你看我给你带什么回来了……”
寒寒树栖鸦,露露水中花。浅井泛皎月,静秋知天涯。
整个詹事府十分的寂静,只是今晚的灯火比得平时更亮。
晚上掌灯时分,执事太监被告知,郡王因着嫌灯不够亮,看书太眼累,便让人多掌上几盏。小太监们心里犯嘀咕,那就只要掌书房就好了,怎么所有的地方都要加,连同侍读小公子的房间也加多了灯。虽然心中腹诽,但是他不敢回嘴,麻利的照办。
“赵祯,我回来了!”还没到正厅便知道是王素回来了,这小子,白天出去那么久,现在才回来,害的人好等。赵祯本已起身,却又恼怒的坐下,拿起那本没怎么看进去的书,装模作样的看起来,生怕被王素看到自己在等他。
“赵祯,你在等我吃饭呀?”王素刚踏进正厅便开口说到。
难道自己做的很明显吗?被他看出来了?一种被人识破,面子上又不愿承认的别扭涌上心头。赵祯慌乱的翻着书页,不冷不热的说:“你想的美,没有看见本王正在夜读吗?哪里像你,一天到晚的都不知道跑去哪里胡混。你这侍读过的倒比本王还要松快!”
“是吗?好吧。”王素倒也没有追究,讨好般的跑到赵祯的身边,兴奋的掏出木鸢:“你看,你看,这是我下午从老头那里拿来的,这东西可稀罕了。”
“什么呀,不就是一只木鸢,哪里有什么稀罕。”赵祯一脸嫌弃的看着王素,那只木鸢,出了看起来做工还可以,也没什么奇特之处。宫里的奇珍异宝多了去,这样的木疙瘩有什么好稀罕。
“真是没眼光,”王素撇撇嘴,献宝似的神秘说到:“你可别小看了这木鸢,它可是会飞的哪,要不然老头那里那么多好东西,我单单挑了这个。”
“怎么可能?!”赵祯不可信的瞪眼看着王素。
“是真的,我下午亲眼看到的!”王素着急的说,这家伙怎么总是不信任自己。
“我还是不信,”赵祯摇摇头,换了个姿势,继续翻动着根本没有看进去的书页。
“那好,我就放给你看看,免得你说我讲大话。”王素显然被激到,一定要将这神奇的木鸢展示给赵祯看。
一语成戗,摆弄半天后,那个木鸢却真的如同赵祯说的一般,完全飞不起来,就像失去生气一样,哪里还有半分的灵动。
“哈哈,我就说吧,你这个东西就是一个木头疙瘩,还会飞呢,我看你就是满口胡话。”赵祯看着这个木鸢果然没有动静,便肆无忌惮的嘲笑起这个傻傻的小孩,也是,哪里有人可以让木鸢飞起来呢。
“不对,下午我就看见它在老头的房间里面飞呢,真的!”王素撅着嘴,一脸的不甘心,心下极不爽快。
“算啦,钱希白那个老头原本就是有些疯癫,说不定你就是被他给诓了,指不定就是那些什么障眼法之类。常听人说他不学正道,稀奇古怪的,也罢了,本来就没有木鸢会飞的道理,你也不用沮丧不是。”赵祯好心的安慰着王素。
“不对哦,我就是从半空中把它拿下来的呀……”王素还是不甘心,懊恼不已,说不定这木鸢是被自己磕碰到了,或者还是有什么机关秘术之类的没有打开?看来明日一定要找老头问清楚。
“郡王,咱们是不是该传膳了?”祥公公轻声问到。
“传吧。”
“哦,真好,可以吃饭啦,今天吃什么好吃的呀”
待到净手净面完毕,晚膳已经上桌了,有荤有素有汤有菜,一如既往的丰盛,闻起来就十分诱人。
王素坐在桌前巡视了一番满桌菜色,却兴致缺缺,拿筷子扒拉着饭粒,连同桌上的菜色也没有夹几下,耷拉着脑袋。
“怎么,不合胃口?”赵祯端着饭碗,如常的吃着这按照规制来做的饭菜。他受过良好礼仪教育,吃饭的时候也是不急不缓,姿态优雅。
“怎么没有三色羹呢?”王素轻声的嘟囔着,戳着饭碗里面的饭粒。
“你想吃那个?明日吩咐御膳房做来便是。”赵祯不以为然的说。
“才不是!今日才是吃三色羹的时候,明天就不是了。”王素对赵祯这漫不经心的态度有点光火,啪的放下筷子。
“今日和明日有何区别,为何今日吃得,明日便吃不得了?这里可不是你们丞相府,哪里由得你胡闹!”赵祯见王素如此不讲理,没了好声色的说到。
“那好,我问你,今日是什么时节?”王素扬起下巴睨视着赵祯。
“今日是经筵日呀,还有什么特别?”想起今日大殿上王素因着内急而不堪的窘态,赵祯嗤笑一声,心中的怒气也消减几分。
“我又不是问你今日干了什么,是问你今日是什么时节!”王素再次强调说。
“这个?……”赵祯还真的没有注意到。
“郡王,今日是九月初八,寒露时节。”祥公公上前提醒着说到。
“是呀,今日是寒露,那又如何”赵祯甚是不为意,继续用膳。
“是呀,今日是寒露,”王素更是颓丧,光洁的下巴抵着桌面,眼中含雾气,低声说:“每年今日娘亲便会为我煮上一份三色羹,她说寒露时节,雨水渐少,天气干燥,“燥”邪当令,燥邪最容易伤肺伤胃,所以定会亲手煮上这份三色羹……。”
赵祯,放下碗筷,咬紧嘴唇,默默的听着王素自说自话。
“娘亲每到不同的时节,便会给我做不同的吃食,她总是说吃饭食总比吃药要好,平日里更是变着花样给我弄吃的。”
“我自小体弱,娘亲为给我调养身体煞是费了很多苦心,还总是外出拜佛烧香,四处求取平安。”
“就是因为我体弱,祖母和娘亲时时护着我,甚至连家门都没让我出过,家里也是很清净,没什么人来,我还以为爹爹不是什么大官,别人懒得登门。平日也只能在家和嘟嘟玩,放放风筝,喂喂湖里的鱼儿。”
“爹爹看起来是很凶,总是作势要打我手心,可是每每都会被祖母和娘亲训斥,我爹爹可怕祖母和娘亲了……”
赵祯一直没有说话,眼睛瞧着花窗上的影影绰绰,耳朵听着王素自顾的喃喃自语,手里捧着盏香气扑鼻的茶盏,暖意充斥着指尖掌心,唯有心如同阴暗角落的石头,冰冷又坚硬。
那些都是他从来没有体会过的,也没有想过的事情,那些事情光是听着就是这么的温暖,有趣,自己却从来没有感受到过,或者注定他此生不能拥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