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恐秋节至,焜黄华叶衰。
黄历上书:寒露,九月节。露气寒冷,将凝结也。
白日在文华殿制造出这一出闹剧后,王素便被这个古怪的老头领到了翰林院。
这个古怪的老头现在也是他的老师。看着老头行走在宫殿脚底生风,毫无半点文人的端庄仪态的时候,他就觉得自己的这个师父似乎有点癫狂。
大殿上对别人的言语不是冷言讽刺便是漠然无视,毫不顾忌何人的脸面。宫内行走也不会对别人打招呼,就连躬身行礼的人都视而不见,不过这样的老头自己却是半分都讨厌不起来,更何况他还给了自己那么多的珍奇玩意,还有好吃的。
翰林院有一处別室,乃是老头的专区。里面到处都是各色书卷画轴,笔墨纸砚,甚至还有很多设计精妙的古怪器物,被胡乱的塞在各处犄角疙瘩。
王素心想,这老头还真是不讲究呀。不过王素对于那个停在半空,却没有看见任何绳子悬挂的木鸢倒是很感兴趣。然而就是这么个杂乱的地方却给取了一个十分雅致的名“鹤问堂”。
王素叫钱希白“老头”的时候,钱希白倒是毫不介意,对于这些俗礼钱希白从来都是嫌弃的紧,也从来不会对谁曲意逢迎。
但是若是平日里有下属见了他不行这些俗礼,钱希白定然会以那些圣人之道对其耳提面命,唾沫横飞,好一番训诫,完全就是锱铢必较。当然,这也是看菜下饭,谁叫那些人不讨喜。所以同僚官员见着钱希白过来,老远便会行礼,老头常会视若无人般,无视而过。
“王素呀,那本《授时要略》很艰涩呀,你怎么会读那种书?”钱希白心中始终疑窦,便开口问到。
“也不是我读过,只是昨天晚上赵祯诵读了一夜,不幸的是,我又有着过目不忘,入耳不遗的本事,就勉为其难的听了一夜,真是没劲,没想到今天倒用上了,老头你可别真的以为我对那些感兴趣啊,不如教我一点有意思的。”王素一副无奈又无辜的样子,脑子好使,怪我咯?
“素素啊,今后我就是你的老师了,别老头老头的在人前叫,得叫老师,给点面子呗。”老头慵懒的靠在太师椅里面,翘着二郎腿,端着一把小小的紫砂壶慢慢的啜饮。
“好哒,老头。”王素脱了鞋子,坐在钱希白那张不知是什么树根雕成的桌子上,把玩着手里一个圆圆的玩物,那个东西好玩的紧,只要按动底部的按钮,便会如同莲花般慢慢的绽开,再按便会缩回,如同活物一般。
“可曾读什么书呀?”老头有一搭没一搭的问着话。
“就是读的四书五经之类的书呗,每个老师来了都是教这些,实在是无趣。”王素玩腻了圆球,便站在桌子上努力的想伸手去够那只悬在半空的木鸢。
“每个......你换过很多老师?”
“好像是吧,我也不记得了。每次那些老师来了都是教这些四书五经,从来都没有什么新花样,简直无聊透顶。”
“所以你就把他们赶走了?”
“怎么可能,人家可是很尊师重道的。他们都是自己哭着喊着要走,可没我什么事。”王素到处找寻着什么东西可以垫脚,那只木鸢实在有点太高,够不到手。
“真的?”钱希白有点警觉起来。自己只当这个孩子聪颖伶俐,粉雕玉琢的样子十分天真可爱,可是越相处起来,怎么都觉得心里有点不太踏实。
“老头,你不相信我呀?”王素四处搜罗了一些破烂的书籍,搬起一摞放在桌子上,然后踮着脚往上爬。
“哪里,哪里,”钱希白连忙矢口否认,生怕被王素看出自己的想法:“肯定是因为素素早就熟读这些书,那些先生每次还来教授同样的内容,当然是无趣,打发了也对。”
“嘿嘿,老头,还是你聪明。”王素应声说到。
“王旦肯定知道你的天资,为什么只教你这些?”钱希白惬意的享受着这闲暇时光,心里美滋滋,面色懒洋洋。有一搭没一搭问着。
“不知道,反正爹爹从我开蒙只让我学这些,也好,反正我也不愿花那么多心思在这些书本上面,多累呀,还不如去外面放风筝好玩。”
钱希白阖上双眼闭目养神,心里暗自忖度,这王旦还真是奇怪,养儿子的方法也是和别人不一样,何况还是个这么聪颖异常的儿子,却不加引导,甚至任其荒废,难道真是眼拙,不知道自己儿子的天分?
嘿,抓到了!王素折腾半天,终于抓到了木鸢,满心欢喜的从桌上爬下来,拿着木鸢在房间里欢快的跑来跑去。
钱希白如同睡着了一般,躺在太师椅上,午后的日光透过窗棂斜斜的撒在他的身上,老头满脸的褶皱,须发皆白,此刻神情十分的安详,毫无朝堂之上的暴戾之气。
王素悄悄的走到他身边,白嫩的小手轻轻的玩弄着老头的胡须,老头也没回应,不知道是真的睡着了,还是乐意让小弟子这样戏弄。
“老师呀,你这胡子好长哦。”王素边摸边说。
“嗯。”
“老师呀,弟子可以问你一个问题么?”
“嗯。”
“老师呀,弟子问了之后,你得要答哦。”
“嗯。”
“老师呀,你胡子这么长,那你晚上睡觉的时候这胡子是放在被子里面呢?还是被子外面呢?”
“嗯……嗯?”钱希白被这一问,搞有点摸不着头脑,睁开闭合的双眼,抓头挠腮使劲的回忆晚上睡觉的姿势,放里面?放外面?
“老师呀,那我就先回去咯,等明天或者以后您有答案了再告诉弟子吧。”
“去吧,去吧。”钱希白完全陷入这个无厘头的问题中不可自拔,脑中一片混沌,挥了挥手,示意他可以走了,全然未顾忌其他。却不知道王素跑出去的时候,顺便抱走了他那研制几载才有点模样的木鸢。
待他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的宝贝木鸢不见了!珍藏的那些孤本古籍被零散的扔在桌子上,刚才他拿那些书垫脚了!!掉在地上的那幅春江烟雨真迹上面还有一个小小的脚印。
臭小子!!!钱希白在屋内咆哮着,吓得翰林院正在上班的那些学士们赶紧躲的远远的,生怕引火烧身。
反正至此很久以后,王素都没有从钱希白那边得到一个关于胡子的准确的答案。
老头见着他也是有意的躲闪。钱希白每天都是顶着大大黑眼圈,精神不济,早朝也不太去,皇上还以为老头是病了,专门派了御医去看诊,却被老头赶了出来。
钱夫人也是纳闷的很,老头子每天晚上睡觉总是翻来覆去,一会把胡子放被子外面,一会放被子里面,甚至还让自己注意他睡着后胡子是在被子里面还是外面,整个人神神叨叨的。
直到许多天以后,老头一狠心剪短了养了多年的胡子,心中才稍微释然。见到小王素的时候,再也不怕他问自己这个似乎无解的问题。
最可恶的是那个臭小子在看到自己剪掉胡子之后的第一句话便是:“老头,我觉得,你长胡子像个老神仙,现在倒像个算命的相士。”
老头气的更是一老气堵在胸口,后槽牙都快咬掉了,还不是你!!!原本以为自己找了个满意的可爱的聪敏的关门弟子,哪里晓得完全就是一个小祸害呀。
现在钱希白也终于知道,王素以前的那些家教老师到底是为什么换的那么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