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素起身上前,走到教案前面,对着钱希白深深的行长揖礼,双手交叠平置于胸前,不慌不乱,节奏稳妥。
行礼完毕他朗声讲到:“本朝咸平年间礼部举行贡举省试,用了《玑衡正天文之器赋》的考题,举人们都杂用浑仪、浑象的典故,主持考试的官员自己也不明白二者的区别,还将这类答卷列入高等名次的评定范围。学生实在不明,这浑仪、浑象原本就是观测天象的不同器物,有不同的使用方式和功用,如何能够杂谈?请老师为学生解惑,这两者有何区别,到底其功用是什么?”
此言一出,朝堂顿时如同油锅里面撒入水滴,一片哗然,震惊的,恼怒的,羞愧的,惊吓的各色都有。这小孩居然指出这样冷僻的问题,不说问题问的是否对,他这一番话抛出来,那可是得罪了这朝堂上的一帮人,果然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首当其冲是礼部那次主持考试的官员,自己都未曾弄懂浑仪、浑象两种器物,便出这样的考题录取官员,自己不懂便罢了,居然还稀里糊涂的将杂用典故的举人评定高分,则是有失察之过。
而那些被录取的举人们因着答题混淆,还被录用那便是学艺不精,侥幸蒙混。这些人都是犯有欺瞒之罪。
“请皇上赎罪!”王旦被儿子的这番话吓的一身冷汗,连忙跪于殿前,俯身叩头:“犬子这些话绝对只是无心之失,下官在家与先生闲谈时有曾讲过那次贡试的考题,下官也是对浑仪、浑象两者不甚理解所以提出一些见解,哪里想到被这浑小子偏听到三言两语,便以偏概全的在此胡诌,还望皇上体恤下官稚子年幼,由下官担当这不敬的罪责。”
“皇上,这小小稚子随口便可以讲出这样胡乱污蔑本朝官员的话来,那绝对不是信口开河,想必自是有人在家之时便有时时教导!要不然小小稚子怎么能这样准确的指出试题详情之处,常言道,子不教,父之过!由此观之,王相指不定日常里是如何在外编排污蔑各位同僚,还请皇上就此明察王相日常举止失过之处。”王钦若,手执笏板,不失时机的上前奏到,有这时机还不好好抓住?落井下石的事情从来都是自己的强项。
“皇上,”钱希白冷笑一声,“这件事情发生于本朝咸平年间,当时皇上继位不久,对此事可能不甚清楚,下官却记得很牢!当时下官刚入翰林院,虽然没有接手那次礼部贡试,但是对于考题试卷也有过目,确实有学子混用典故却被评定高分,为此下官还和部分礼部同僚相辩过,但是因为考生的分数已经评定,礼部更是对此事三缄其口,此后下官甚是如鲠在喉,没想到王相居然也有此等学识和眼光,实在令人佩服。王相能以此来教导幼子,实乃是家风严谨,如此求实务真,何来罪责之说!”
这番话说的在场官员暗自忖度,是呀,这件事礼部失察,翰林院失了监督之责,最为不齿的便是那些明知此事有纰漏却还是欲盖弥彰的相关人等,现在反倒说别人胡诌,口出狂言。这些人倒是有点像被踩到尾巴的样子,急于还击,谁不知道当时王钦若便是这翰林院的侍讲学士,如若真是要牵扯罪责,他也牵扯到失察之责!
“好啦,这只是年头久远的一次考试而已,也无碍大防,各位爱卿不必如此挂怀相争。今日本是经筵,不讲其他,朕倒是很感兴趣这小小侍读学子所提的浑仪、浑象两者有何区别。钱希白,你今天就将此解释清楚,以免后人再犯此等错误,你也不用挂怀。”皇上也是怕被这些朝臣以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酸腐之事扰的心烦,便将话题绕回。
“是,皇上。”钱希白挺直了脊背,心中顿时开阔,且有些激动。看着眼前这个尚不及自己腰背的小娃娃,露出了日常难得出现的和蔼笑容。虽然那些同僚觉得他笑的有点可怖。“小娃娃,你听好了,为师今日便讲给你听这两件器物的区别。”
“玑衡是观测天文现象的仪器,设置于高台上以观察天象,又称浑仪。而浑象,是模拟天球的仪器,用水冲击,或用水银泄漏作动力,使它转动,设置于密室之中,以与天球的运行相符合,张衡、陆绩所造及唐开元中置于武成殿的天文仪器都是这种器物。你可明白?”
“多谢老师教导,学生虽然没有见过这两件器物,但是听老师如此详细的描述便如同亲见一般,心中疑惑总算是解开啦。那这两者又是如何互为作用,观测天体呢?”王素顺势问到。
“小娃娃很好学嘛,不错!那为师告诉你这之间的功用区别。祖暅曾用玑衡观测验北极星位置,发现北天极点不动的位置,实在北极星所在天区的尽头,其视觉定位距北极星还有一度多。所以它是用来观测定点的位置。我曾在夜初时分见到北极星在窥管中,不多时候就游出于窥管之外了。以此知道窥管太小,不能容纳北极星游动转行的范围,于是渐渐扩展窥管来观测它。如此历时共三个月,才使得北极星完全在窥管中游动,始终看得见而不会再隐去。然后知道北天极点不动的位置,距离北极星最远还有三度多。当时每当北极星进入窥管,就另外画一张图。图为一正圆形,于是画北极星的运动位置于圆形中。凡是初夜、中夜、后夜所见的位置都具备,分别画在图上。这样共制出二百多张图,北极星才一直在设定的圆形内循环运动,运行轨迹夜夜不差。”钱希白详尽如实的说到,更是得意的展示他如何严谨做学。
“原来是这样呀,”王素天真的的说,话锋一转:“请老师受弟子三拜!”随即便兀自俯身向钱希白行起了叩首之礼。
这又是哪一出?众人个个目瞪口呆,原本对着一老一小的一问一答便是如听天书,还没领悟其中要义,这小孩突然就给钱希白这个狂人行如此大礼,莫不是痴傻?
不过也有一些明眼的人,如皇上,王旦这样的一些人精才看出来,这孩子是在行拜师礼呢。
钱希白拈着花白的羊须砸吧着嘴巴,还别说,这个孩子的反应还真是不一般的灵敏,自己刚才只是说了声“为师”,他便如此机警的明白自己有收他为徒的心意,这份聪慧真是难得,这俐的模样更是讨人喜欢。心里便暗暗打定主意,一定要让王旦那小气的家伙向他摆上一顿上好的谢师酒才行。
待这粉雕玉琢的少年三叩拜师完毕,钱希白哈哈大笑的亲自下阶双手扶起王素。就在钱希白扶起王素的时候,王素不失时机的抱着钱希白的肩膀,在他耳畔轻语几句。
“哈哈哈哈……”钱希白这下是真的被完全逗乐了,简直是乐不可支,待稍稍平复之后,便向皇上说到:“皇上,今日老臣的经筵也讲过了,这问道也做过了,且收了这么个乖弟子,那今日的经筵便在此结束吧,老臣要去给弟子好好叙说这星象。”
皇上也知道钱希白此时已经没有了再继续经筵的意趣,且今日自己真的也是疲累不堪,遂顺坡下驴的说:“准了,那就结束吧。”
老小俩人对着皇上行完揖礼,老头便牵着王素的小手春风满面的走出大殿。也许是这小孩人小腿短,很多人看着他走的时候是三步并作两步的一路小跑出大殿。
原本经筵是一件十分肃穆的事情,就算经筵完毕还要有需要遵守的礼节,须有礼部唱诵,百官拜谒方算礼成,可是这算什么事呀?百官站在大殿之上都凌乱了,礼部更是不知该如何收场。
寿春郡王嘴角微微上扬,这小子,还真是小看他了,看来回宫后得好好的和他“交流交流”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