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之下,两位少年并立而站,寿春郡王个头稍高,身着紫衣,头戴金冠,脚蹬青锻朝靴,眉如墨画,长长的睫毛在眼睛下方打上了一层厚厚的阴影,双眸如星光般熠熠生辉但是却又冷冽无比,直挺的鼻梁唇色绯然,侧脸的轮廓如刀削一般棱角分明,虽然只是虚岁十三岁,气质却是沉稳内敛。
王素穿着淡绿色裥衫,牙白的中衣,腰间束着五彩宫绦,黑发束起,以玉制小冠固定,脚上蹬着白边绣花卉的小朝靴,一双剑眉下却是一对细长的桃花眼,脸上总是含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小小年纪的稚子看着是无比的粉嫩可爱,行为举止又全然是大家公子的高贵风范。
皇上看着两个孩子一个恭顺肃谨,一个天真烂漫,顿时赏心悦目,闹就闹吧,孩子嘛。缓缓说到:“你们两个昨天才认识,今天倒是就能玩到一起去了,连着闯祸也都如此齐心。”
寿春郡王现在哪里有心思听父皇讲这些闲话,一心想着王素此时的窘况,一心想着能够立马出去才好。深吸一口气,再次鼓起勇气:“父皇,儿臣确实是有事相求,还望父皇恩准。”
“皇上,是我,是我有问题想问讲官大人。”王素忙打断赵祯的话,用天真的声音回着。
“你不要强出头!”赵祯此时真是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感觉,这小子故意的吧,自己都已经跨出这一步了,自是会担着这后果,他还出来搅和什么?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赵祯暗暗的咬着牙,恨恨的对王素轻声说到。
王素似乎没有听到赵祯的警告一般,全然没有顾忌赵祯此时的窘态和不安,对着他悄悄的做了个鬼脸,上前一步朗声说到。
“皇上,学生今日听了讲官老师的讲义,很有进益。觉得很开眼界,不过有几个疑问在心里一直盘桓,实在是不解,但是又深知自己才学疏浅,不敢请教讲官老师。寿春郡王是为了帮学生问问题,所以才冒着大不敬的风险帮学生起身询问,学生也不想寿春郡王担上这样不敬师长的罪名,所以一人做事一人当,还望皇上不要责怪寿春郡王。”王素一板一眼,把这莫须有的事情说的煞有介事的样子。
“哦,还真是难得,你居然能够听懂今日讲官的讲义?朕从王相那里可是打听到你今年虚岁十一而已,此时应该才在读四书吧?如今却能够领会这《授时要略》之意?真是难得。”皇上赞叹的看着这个粉雕玉琢,面带暖笑的小娃娃,丞相还真是教子严谨呀。
“回皇上,学生不才,平日里自是偷懒耍赖的散漫惯了,《授时要略》的巨作还没有来的及细细拜读,只不过昨日和寿春郡王一起夜读的时候稍微修习了其中一篇,不巧看到的正是这星象之极星篇,所以一时技痒,还望皇上恕罪。”王素带着轻松又自嘲的口气说到。
赵祯此时更是一头黑线,你小子昨晚明明是吃饱了就在那暖塌睡到深夜,哪里有读过这书,还夜读呢,就像你有多勤奋一样,这谎话说起来还真是自如。
朝中众人更是一片哗然,谁都不是傻子,似乎明白了这其中什么不妥。
经筵通常会在讲授前告知下去会讲义什么主题,但是绝对不会告知讲哪一篇,哪一章,这是讲官和翰林学士的秘事。如果被有心之人知道了,提前研习,且做好准备,那么便可以在经筵上与讲官论道,因此扬名,如若讲官实力不够被人考问,却词穷理屈无法作答,那也势必会出大乱,影响翰林院的名声,这样的事情断然不能发生。
众学子们更是愤愤不平,哪里有这样的道理?就因为是皇子所以可以提前知道经筵的内容吗?实在是不公平至极!皇上这就是作弊,这和考场上泄露考题有何区别?那他们这些普通学子何须整理苦心研读?难道只是为了衬托别人?
翰林院主导这次经筵的几位主事更是惊诧不已,谁居然敢泄题媚上?更何况是钱希白这样的狂人今天所要做的讲义。所有提前知情的人个个面面相觑,恨不得立刻找出那个可恨的泄题者,生怕会被钱希白误认为是自己。如若真的是出了这样的岔子,钱希白可会让翰林院不得安生。
王素见众人的议论四起,立身大殿之上,冷笑一声,大声喝到:“寿春郡王自入学以来,便修习了《元良述》、《六艺箴》、《承华要略》、《授时要略》、《国史》、《两朝实录》、《太宗文集》、《御集》、《御览》各种治国之书,寿春郡王夜夜躬身研习,从未间断。各位太傅翰林老师和太傅都是知道的,《授时要略》更是被寿春郡王读的烂熟于胸,更何须有人提前告知!就算告知了又如何?其中要义寿春郡王全部都通晓,还需要行什么手段?如同要一个状元去考四书五经一般,那是何等的无趣!”
众人的议论声顿时小了很多,皆点头称是。寿春郡王自小聪颖且好学,这是大家都知道的,皇上亦对他十分严苛,读到《授时要略》这样的书籍自是情理之中。
皇上端坐在上,心里暗自夸赞,王相这稚子虽然年幼,但是这才思和心智丝毫不逊于自己的儿子。虽然寿春郡王是有研习过这本书,但是是否通晓其义,他却不敢说,这本书实在是太过杂散,涉猎面积太广,若非是有专门的时间和精力花在上面,实在是难以通晓。这个孩子的此番话不仅打消了众人对于翰林院的猜忌,更是烘托了寿春郡王的形象:好学,聪颖,才学过人。
“皇上,学生将疑问说给寿春郡王听后,原本他想帮学生解答,可是学生觉得根本信不过他,所以很想问问讲官老师,验证下他是不是讲的对。”王素装作一本正经的对皇上说到。
“哦,哈哈,你是说寿春郡王愿为你解惑,你还不信任他是吧?”皇上心里有点乐不可支,自己的孩子自己了解,原本就是冷淡的性格,更何况能够主动和他人交往,既然到了能够一同探讨学问的地步,看来俩人相处真的不错。这小娃娃的话虽然直白,却直戳人心窝,把寿春郡王从侧面有意无意的给褒奖了一番,真是伶俐。
“是呀,讲官大人乃是当朝屈指可数的大儒,素有才子的美名,学生倾慕许久,心中有疑惑也不敢贸然询问。今日见到真人,打心眼里面激动呢,昨夜与寿春郡王秉烛夜,读恰巧有读到星象之极星篇,所以抑制不住心里的仰慕之情,对寿春郡王讲了此事,哪里晓得他就这样帮学生直接的出头了,学生自是觉得此举十分不妥,也觉得很是尴尬!。”王素面色满是羞愧的说到。
“原来如此,读书无疑者须教有疑,有疑者却要无疑,这方是长进,你做的很好,今日朕便准你将心中疑问当着钱讲官的面直接讲出来,钱讲官也必定会给你一个信服的答案,你也比对下寿春郡王是否有对你胡诌,免得白白的亏了他的心意,让你尴尬不是?”皇上学着王素的语气戏谑的说到,笑容满面。
“皇上,犬子尚且年幼,对于钱大人的讲义肯定是不通其义,打断经筵已是大罪,万般不敢再扰了钱大人,还望皇上念在犬子无知,让下官代过。”王旦实在是忍受不了儿子在这朝堂上如此胡闹下去,连忙执起笏板上告。
自己的儿子有几斤几两,他这个做父亲的还不知道?就连先生教习的四书五经都不好好学,哪里知道什么治国要略之类的书,能够全部识得《授时要略》上面的字就不错了。看来是平日里的教育少了,居然敢在朝堂上这般胡闹,待出了经筵看我不好好收拾你一顿。拿着笏板的手心汗渍津津,心里更是慌乱。
“皇上,”一直立于讲案前的钱希白开口道:“这小小幼子既然夸下海口能够读到星象之极星篇,看来确有其事,要不然也不会在经筵上开这样的玩笑。王相为人素来恭谨,教出来的儿子必定也是这般品行,不会信口开河。如若今日我因你年幼不回你的问题,日后还不知道众人该如何看待我钱希白,是说我目中无人,还是说我才疏学浅,连一个小小的幼童的问题都不敢应付?我这光禄寺丞的位置恐怕也要早早移位让贤才是。”语气里全然不顾王旦的脸面,张狂之意尽显。
“王素,快点认错,”赵祯偷偷的拉了拉王素的衣服,示意他赶快服软,免得得罪钱希白这个狂人,要不然,不光是王素,连他父亲王旦日后定都不会有好果子吃。
“没事,没事,很快就没事了!”王素对着赵祯挑了挑眉毛,回了一个玩味的笑容,安慰着赵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