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易,字希白,真宗朝,十七岁举进士,但因在殿试时,三道题不到半天答完,而被真宗斥之为“轻俊”,故此不仅御试通不过,连进士资格亦被免去。
然而钱易却由此闻名于世,甚至被当时的学子冠以“才子”美名,甚至有人称其诗才不在李白之下。
咸平二年,复举进士,他自觉可得第一,但主考官不公,将他列为第二。钱易不平,上书朝廷,对本朝科举多有讥讽。宋真宗阅后不快,又将他降为第三名。次年为光禄寺丞、通判蕲州。
虽然为人放浪形骸,不拘世俗,但是钱易才学赡敏过人,才思敏捷,学识渊博,善径尺大书行草,几千字文章,挥笔即就。
当朝崇尚文风,对于此等怪才,真宗虽然惜其才,但不愿放置朝堂涉论朝政,故放置翰林院挂光禄寺丞一职,也算是给天下文人学子做下一番姿态,以彰显当朝皇上如何优待有才之人,却又不必担心他如同御史般对自己笔诛口伐,惹得心烦。
今日主讲就是钱希白,他挑选的讲义是极其冷僻的星象之极星篇。星象原本只有钦天监的官员才会去研习,当朝的文官平日里以律法,人事文学等为主修,武官大多是以武力战事这样的战功之类居位,没有人愿意去研究这些弯弯绕绕的酸腐之书。
眼观文武大臣一番恭敬肃顺的姿态站立殿上,其实未必人人是真的洗耳恭听,更有甚者则是云里雾里不知所谓。碍于场面一个个貌似专注的肃立大殿之上。整个大殿也只有讲官唾沫飞扬的口说指划。
经筵已经过去有两个时辰,接近午时。虽然是初秋时节,这个时段却是有些燥热,站立接近两个时辰的众人无不是身形不稳,汗渍津津。
腰身酸涩,膝盖僵硬,更要命的是早上喝太多羊乳,现在腹中的负担极重。王素使劲的攥紧衣角,冷汗从额头滚落,流到眼里无比的咸辣,眼前的影像都成了重影,瞬时间身形不稳,重重的靠在左侧人的身上。
左侧坐着的正是赵宏,自王素早上入学室,他就发现这个昨天活蹦乱跳的孩子似乎有些异样,便格外的留心着。当然他也看到了赵祯递给王素的那瓶贡药,一切只是看在眼里,并未声张,见王素陡然倒过来吓了一跳,忙扶正他,轻声问到:“你没事吧?”
王素使劲的晃了晃小脑袋,稍微的清醒了一点,对赵宏笑了笑,“没有事,谢谢。”然后再次正身站好。
“我看你有点不舒服,还撑不撑的住?”赵宏满是关心的看着这个和自己差不多大,满脸冷汗的少年。
赵宏是宗室子弟,其父太宗时被封为吴王。皇上一直到四十岁都未有皇子,子嗣凋落,满朝文武大臣皆不断的向皇上进言,为了江山社稷,必须要早立皇储,以固国本。皇上自是不愿意自己的江山将来由皇侄继承,虽然一再拖延但是经不住御史一再参本,便同意在宗室各族挑选适合人选过继入宫,充盈子嗣。
甄选完毕,选定吴王刚刚出世的幼子赵宏过继之时,宫人李氏便怀上了龙裔,这让皇上十分高兴,随即也痛快的答应将赵宏过继为嗣,封吴王为顺平王。
而后李氏果然产下龙子,赵宏也在三岁时被准许入宫过继。因为已经过继,被养在宫中,以皇子之礼抚养。反正真正的真龙血脉已经有了,皇上也不在乎养一个名义上的养子,在世人眼中他仍然是为人称颂的贤仁帝王,里子,面子全都顾及,何乐而不为?
赵祯因着早上的那小小的报复,心理一直满是愧疚,又执拗于少年的自尊,不愿道歉,为此,经筵上的内容也没有听进去多少,一双耳朵时时听着后面的动静,整个人则如芒在背。
听到后面的动静,他后心理明白,这家伙应该是快憋不住了。想他也只是一个虚岁十一的小孩子,从来没有过经筵的经验,如何撑过这几个时辰的经筵?心理不禁暗暗的唾骂起那个站在殿上,如同老僧讲经般的钱希白,只盼着早点结束。
“咝---”王素捂着肚子,开始有些扛不住了,双腿开始打颤,不会吧,难道真的憋不住了,要在这大殿上当着皇上和文武百官的面出丑?更何况爹爹也正站在殿上,倘若出了这样的丑事,让他有何脸面目日后和同僚相处?不行,得憋住。
不如就想点别的事情,转移下注意力。王素开始努力的胡思乱想,希望可以缓解膀胱的压力。
“父皇在上,孩儿有事上奏,请父皇容禀。”赵祯上前,跨出队列,立身于殿上,朗声说到。
清亮的声音如同春日惊雷,打破了大殿之上肃穆,死气沉沉的气氛顿时稍微活络起来。或者面无表情充耳不闻的,或者闭目佯装聆听实则小憩的,或者如同老僧入定魂飞九天的,或者躁动异常却不敢动声色的各位官员均循声望去,只见身着紫色长袍,头戴金冠,俊逸潇洒的寿春郡王正行长揖礼,站在大殿之上。门外秋日暖阳正在头顶,射进的日光洒在寿春郡王的身上,整个人都笼罩在光晕之中,更是丰神俊逸。
皇上也正是腰酸背痛,难熬时间,陡然听见大殿上的唱和声,自是十分惊讶。看见是寿春郡王,更是诧异万分,这个孩子虽然从小有些桀骜,但很是恭孝严谨,敬重师长,在这样肃穆的场合断然不会轻易出任何纰漏,这还未到问道请教的时间,怎么现在就出来了?
皇上抬手示意讲官暂停讲授,面色有几分不悦的淡淡问到:“寿春郡王,你打断经筵,是为何事?疾学在于尊师,难道太傅未曾教过你这样的道理?!”
寿春郡王面色发白,知道自己言行不当,但是他也不想因为自己的玩笑,让那个臭小子就这样在朝堂上丢这么大的脸面。想来自己是皇子,如若借口身体不舒服提前退场,要侍读陪同回宫,也是合乎情理。最多事后让父皇训斥一顿,罚些课业罢了。
打定主意,心里一横,他再次施礼上前:“父皇,孩儿有事想向父皇禀告……”
“启禀万岁,此事由学生而起,不关寿春郡王的事。”王素快步上前,截住了赵祯的话头。
又出来一个,众位大臣被眼前的情况看花了眼,什么情况?
一个寿春郡王就让人摸不着头脑,怎么又出来一个?何况这个小孩是谁呀?这俩人什么情况?不知道这是什么场合吗?一个个的这般唐突,哪里有宫学子弟恭谨的姿态?
不学礼,无以立,乃是为学之根本,这两位少年还真是唐突大胆。
皇上看着突然又窜出来的一个孩子,心里有些玩味,这俩小子在搞什么?不过,这干涩乏味的经学听多了还真是难受,看看这俩人到底在闹腾什么,也好调剂下寡淡的氛围,大不了如若他们过分闹事,就当场训斥一顿好了。
“你是王相的儿子,王素是吧?昨日入的宫学。”皇上端起茶盏润了润干涩的嗓子,坐这么久还真的是很考验人。
“回皇上,学生正是王素。”王素面色无改,朗声答到。
赵祯站在旁边狠狠地瞪了王素一眼,这个家伙搞什么,不知道我是在帮你周旋吗?这个时候出来时添什么乱?还是太傻了看不懂我的意思?赵祯暗暗腹诽着,却又是毫无办法,只得站在那里不再讲话。
两侧的文武大臣听到皇上的话才明白,这少年原来是王相的儿子。可是王相不是没有孩子吗?怎么也没有听说过什么时候生的孩子?很多年前是有听说其夫人产子,但是后来王相闭口不提,众人都以为王相的孩子是早夭或者得了恶疾,慢慢的都不再好奇,以免得惹得王相不快,今日却在这大殿上蹦出来个王相的儿子,怎么回事?莫不会是抱养的?还是誓言不娶妾的王相在外留下的风流债?
八卦的力量果然是伟大的,所有人都来了精神。正当众人轻声议论的时候,王钦若逮住机会,讥讽的说到:“王相果真是教子有方,居然敢在经筵之上呵止讲官的授道,想必自诩是满腹学问,想与那钱希白好生论道一番,就像那诸葛孔明般舌战群儒一般展示才华,一战扬名,乘此机会得到皇上的青眼相待,从此平步青云,方才不枉王相这么多年韬光养晦的培养不是……哈哈哈……”
王钦若极度畅快淋漓的一吐心中闷气,精神焕发,哈哈,就看王旦你这厮今日如何折在自己儿子的手里!想着王旦马上就会跪在朝堂痛苦流涕为子请罪,脸面尽失,他心中真是畅快不已,眉飞色舞。
王旦斜眼看了看身侧这个五短身材,颈部长有疣瘤的王钦若,厌恶的甩了甩衣袖,并未做何回答。他现在根本无暇其他,整个人精神都在那个站在殿前,直面皇上,徒然不知自己已经犯下何等罪责的王素身上。这孩子虽然顽劣,但是还不至于分不清场合随意胡闹,这其中必是有何缘由,自己的孩子自己还是知道的。我这做父亲的今日必当要为他担下这份罪责,大不了就豁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