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在文华殿面南坐定,传谕百官进入,行札如仪。鸿胪寺官员将一张书案摆在御座之前,专供圣鉴;另一张摆设在数步之外,为讲官所用。参加听讲的官员鱼贯而入,分列书案左右。楷书恭缮的讲义陈列于案几之上。
在赞礼官呼唱之下,身穿红袍的讲官和身穿蓝袍的展书官出列。讲官面对皇帝,展书官在书案两侧东西对立。接着是讲官叩头,叩头毕,左边的展书官膝行接近书案,打开御用书本讲义,用铜尺压平。
讲书官趋前,站在中央的位置上,开始演讲。今日讲官所讲授的是《授时要略》。经筵历时大半天,只有讲官可以口讲指划,其他全部人员都要凝神静听,皇上亦不能例外。
王素随着学子的队列站定在殿中,赵祯虽然出身高贵,但是却是只有封号未有实权和官阶,所以便如普通学子一般站列在后位,只是在这一方阵中他为首位。
赵祯的药十分管用,王素在路上偷偷服下丸剂后,腹痛顿时消减许多,现在已经如常。王素偷偷的看了眼前面玉身而立的赵祯,偷偷的笑了起来。嘿嘿,赵祯,你还是很够朋友嘛。他的脸色已经恢复了平日里的粉白,身体也是暖暖的,不再像之前那么阴凉。
王相此时正站在文官所在的列首,他手执象牙笏板,面向讲官而站,站位与皇上接近,靠前且开阔,可以扫视下列众人。眼睛不停的看向王素所站的学子区。
昨夜突降大雨,电闪雷鸣,没想到入秋居然有这般无常的天气,真是让人始料未及。自己的儿子平时娇惯的很,十分害怕这雷雨天气,平日里必定是要百般抚慰才稍微平复。昨夜第一声雷鸣时,夫人便是泪如雨下,心碎不已,对着他捶胸顿足的哭诉,絮絮叨叨的说不该让孩子这么小就入了宫,那里即便是皇宫,哪有自家好。想他年岁小小孑然一人,身边连个贴心的说话人都没有,就这样在那陌生的地方度过这么恐怖的雷雨之夜,更是如同撕心裂肺般难受。夫妻二人一整夜辗转未眠,夫人更是垂泪到天明。
一大早王相便被夫人催促着起床,夫人特地准备了一些儿子喜欢的玩意,吃食,衣物等,嘱托着他下朝后找个由头给孩子送去,顺便看看孩子过的怎样,是否有被吓到,或者会有不适。王夫人焦急无比,更是恨不得自己此时也可以入宫去。
王相观望许久才发王素直身站立在寿春郡王的身后,因为比寿春郡王稍低一点个头,被挡住了部分身形,隐约看到他穿着一身华贵的锦服,双手束入衣袖平放胸前,瓷白的脸色甚是肃穆,俊逸的身形站在那里,仪态大方,毫不逊色于任何一家的子弟。
看到此处王相的心头才稍微平顺,看来儿子似乎没有什么异样。待经筵完毕可一定要找个机会看看,虽说自己平日里严厉了些,毕竟儿子只是那么小小的一个孩子,自小也没离开过家门。现在他上了经筵,这份罪也不知道他受的住不?王相心底万般思绪涌上来。
“王相,这是在看什么呢?这般藏头露尾?”阴阳怪气的声音从身侧传来,“哦,瞧我这记性,王相独子昨日入宫侍读,想必王相这是在找寻爱子吧。”说话的是太常丞王钦若,此人为人奸邪险伪,善迎合帝意,遂平日里王相与其并不交好,君子远小人他自是明白。
王钦若入仕比王旦要早很多,照理说是王旦的前辈,眼见着王旦的仕途平顺,已经升至丞相,可他王钦若却还只是太常丞,不禁眼热。
都是姓王,平日里喊王大人的必定就是他太常丞王钦若,喊王相自然是王旦。王钦若为此心中始终如有一根刺扎进心肺,连着呼吸心跳都刺痛。总想着有朝一日他这个姓王的也可以位居宰辅听人逢迎一句“王相”,王钦若一直觉得王旦是故做清流,所以并不与之其交好。
宫廷里面是藏不住秘密的,昨天王素入宫学的消息已经传遍了前朝和后宫。如若是一般的世家子弟入宫学,那自然不是什么有意思的话题。但偏偏是王相的幼子,且不说王相的幼子是如何入的宫学,单说这么多年从未听说王相有子,现在突然冒出个儿子,还被召进宫学,这就已经是十分有意思的花边新闻。
许多的人则是在思量皇上的用意,王素没有被安排在统一的学子住处,反倒是有违先例被安排进了詹事府。其中用意当然要好好思量一番。
那些有子女入得宫学的官员,更是连夜的修书托人送进宫,叮嘱该如何与王相之子相处,这可关系着他们家朝中人的仕途,也关乎着这些学子的将来前途。
王旦自然明白王钦若此番话的酸意,王钦若生有六子,嫡子便有两位,可谓子嗣繁盛。可是却没有一人被选入凌烟阁伴读。为此王钦若多次明里暗里的向皇上提过此事,不为真的让自家儿子入宫学习,学业进步,好歹也为这脸面争光不是。想他王旦一个独子才十一岁便入选,为何他有六子却一个也不选?明显就是皇上的区别待遇,为此他的心气很是不顺。
见王相对自己的言语未有分辩,王钦若心中更是不快,就算你位居相位,也是我翰林院晚辈,对着前辈如此无礼,无非是仗着圣宠龙恩,如若有一日失了这份恩宠,看你如何嚣张,心中冷笑几分。
“今日钱希白这《授时要略》不知道贵公子能听懂几分,也对,下官差点忘记王相小公子今年虚岁十一而已,四书五经都不知是否读完?《授时要略》这种治国要略恐怕听起来也是如同佛偈,唉,真的不知道皇上是怎么想的,真是站着茅坑不拉屎,白白的占了这宫学的位置……”
“本官稚子入宫学侍读,乃是圣上圣意裁决,皇恩浩荡。至于幼子有何学问,是否能听懂钱大人的讲义,那是他自己的天分和太傅的教导,古人质实,不尚智巧,言论未详,事实先著。王大人如此笃定幼子混沌无知,不也是犯了不查即定论之忌,还是暗讽皇上不察,处事有失偏颇?”王相站定于前面色不改,朗声说到。
“看来王相对自己儿郎极有信心哪,但愿有朝一日你家公子能修习的如同王相这般圆滑逢迎,如此一定便可以拜官封相,荣宠加身,那才是不负如今这圣恩。”王钦若冷冷的说到。
“为人父母自是都望子成龙,天下父母皆是如此,孩子的天分智慧自有定数。如若王大人家的公子有朝一日也可以入宫学侍读,本官亦愿可以以大人这番话贺之。”王旦不咸不淡的说到,明里暗里自是讽刺他王钦若空有六子却无一有成材,甚至都连他王旦这虚岁十一的幼子都不如。
旁边的同僚正嫌这经筵讲课晦涩难懂,正是无聊的紧,听得两位大人你来我往的过招,都竖起耳朵倾听,生怕错过这精彩。听完王相最后一番话更是有人不自制的轻声嗤笑。惹的王钦若老脸赤红,无地自容,暗暗咬碎后槽牙,恨恨的握紧笏板,再也没有了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