楮因罂捏着金砖的手一紧,皱着眉看着那人,不等她开口,战御珩一声冷哼,稚嫩的嗓音压抑着怒火朗朗道:“你可知污蔑罪是要割舌的?”
那人听后更是不屑,不慌不忙自腰间掏出一个紫锦布袋,拉开口子呈于众人面前,满满一袋金砖,仔细看看其上雕镂的印记与楮因罂手中的一模一样,同是罂粟花纹,是楮家特有的金砖。他举着布袋转了一圈,给围观的人瞧了瞧,又望向被战御珩护在身后的楮因罂,“我可是污蔑?”
有备而来。
雨水几步上前,一把夺过那袋金砖,在手中垫了垫,嗤笑着扫了他一眼:“你说我家小姐偷你的金砖?”
路人也都不是瞎,光是楮因罂身上那光泽饱满的银鼠褂,一看便知是大家小姐,哪会做什么偷鸡摸狗的事,倒是这人与这袋金砖实为不符。一位老太爷上前,拄着木拐颤巍巍地在那人脚前戳了戳,“小兄弟,这花朝节是个喜庆的日子,可不便做些没必要的闹心事,你...”一股巨大的推力瞬间将他手中木棍撬起,老太爷身子一晃便要倒下去,雨水眼疾手快反手扶住他,侧眸瞪向那正在拍手的人。被瞪的人却一脸讽刺的笑意,“老东西,什么时候轮到你说话了?那边那个,快把金砖还我,难道偷不承认就要来抢的吗?”
战御珩目光越发冷了下来,这人不像是来敲诈的,但是意欲何为?
周围一阵喧哗,围观的人愈发多了起来。楮因罂思索片刻,错步从战御珩身后走了出来,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下将金砖递了过去,她望着那人同是惊诧的神色,心下了然,“家父教导,钱乃身外之物,我家还有很多。”说着,便将金砖丢在他脚边,拍了拍小手,一脸诚恳。
一片死寂,风中荡漾着百花的芬芳与花糕的甜香,她从腰间取下钱袋,轻巧地拉开袋口,小手伸进去抓了几块金砖出来,微笑着拉过刚刚受到惊吓的老太爷满是褶皱的手,将金砖放了上去,“爷爷,谢谢你帮我说话。”
老太爷看着这玲珑剔透的小丫头心下怜爱地紧,将手中金砖推了回去,“不可不可,小丫头,老身虽不富裕,但家中还有两子赡养,不缺这些的。”
楮因罂看着他,又是甜甜一笑,反手将金砖朝一旁还愣愣地看着脚边金砖的人一掷,侧眸睨着他,“快捡起来,别弄脏了。”
那人手一抖,垂下眼羞怒地看着她,唇角气地直颤,然雨水还护在她身前,他根本做不了什么,事情突然就偏移了计划,围观的人见他们僵持住了,也觉无趣,渐渐都散开了。
雨水发现自家小姐渐渐转变的情绪,挑了挑眉,扫视了眼四周,见人渐渐散去,轻舒了口气。
那人同样发现人群逐渐散开,心猛的跳了起来,不好!
“雨水。”
“是。”
手中剑柄流转,雨水一手将那人拍晕,脚尖一转在人群中瞬身跳了几步,便不废吹灰之力地打晕了五人,暗处的护卫瞬间出现将人携走,不过是几秒的事。战御珩的小脑袋有些跟不上剧情发展,他错愕地看着依旧笑的温软的楮因罂,小嘴微张。
“他们不是要敲诈,是要绑架,”楮因罂轻轻拉了拉战御珩的衣袖,软声道,“爹爹特意找人教过我这些人会用什么手法,刚刚那人是想趁人多碍住你和雨水,然后绑走我。”按他们的发展,在她被质问后,应当会恼羞成怒,与他对质,但人群也会愈发聚多起来,这可就给了他机会了。
这次,是谁呢。
战御珩不发一语,绷紧着小脸,拇指习惯性地磨了磨剑柄。
楮因罂见他沉默,也是不解,凑上前看了看他,“怎么了御珩?”
“对不起,我没注意到这些。”战御珩抬眸,满是歉意。
楮因罂一愣,转而笑开,“你道什么歉呀,小公子你刚刚可是拦在我身前了呢。”
战御珩不回她,只是握紧了剑柄。
再次拿出金砖,楮因罂几步走向已经只有少许人排队的小店门口,战御珩紧紧跟在她身后,从钱袋里掏出几个银子,“因罂,我来,你的金砖够买他们半个店了。”
楮因罂小手一抖,侧首看着他有些惊愕,“半个店?”
一点钱财意识都没有的首富千金?
战御珩终是笑了起来。
她将金砖收回钱袋内,陷入沉默。
她刚刚,丢了,三个花糕店?
啊,心好痛。
待夜色渲染了整座城,河面上逐渐漂浮出各种精致的花灯,月光铺撒在水面上,在微风下如繁星点缀波光粼粼。楮因罂手握着笔,在鲜红的纸条上写上了字,在风下晾干卷起,塞进刚刚挑好的花灯内。战御珩也规规矩矩地写上了几个大字,学着楮因罂,卷起字条后塞进了自己的花灯内。
“你许了什么愿?”他好奇地看着她,她白嫩的小手托着小巧的花灯,小心翼翼地放在了河面上。
楮因罂侧眸望着他,圆润的瞳孔在烛光下闪烁着温暖的火光,“希望战御珩能健健康康。”
战御珩一窒,瞬间垂下头,不知是烛光映红了脸还是羞赧,他点了点头,将目光转向湖面,轻轻将花灯放了下去。
“你呢?”
楮因罂凑近他,半蹲的身子移动起来有些废力,战御珩抬手便将她扶住。仍然红着小脸。
“愿楮因罂能平平安安。”
不知为何,她无意识地满意地点点头,余光扫到他腕上那串寒水琉璃珠,心情愈发愉悦。“爹爹说送礼送心意,不能送金子,我送你的这串手链是我最喜欢的首饰,但是这么秀气,我还以为你不会戴呢。”她抱着双膝,侧首笑看着他。
战御珩听闻后,目光更不知道放哪了,无措地到处瞟着,左手却忍不住拨了拨右手腕上的珠链。“我...很喜欢。”
楮因罂看着他,虽不知他为何不看自己,脸还红成了一片,但诚实地讲,她很高兴。
“我也很喜欢,可要好好保存呀。”
战御珩郑重的答应下,脸又红了几分。
雨水在二人身后的树上,百无聊赖地看着他们面前满目的花灯,听着两个小娃娃的温言软语,手中轻抛着石子儿。
要是让老爷子知道小姐又被盯上了,今天还出了这么回事儿,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出门,恐怕又要关在府内了。
“对了因罂,三天后我就要跟着爹和大哥出关了。”
她微微一怔,嘴巴开开合合,终于出了声:“出关?”
战御珩瞧了她一眼,见她粉嫩水润的唇瓣微翕,心下一跳。“是的,出战寒城,去年爹带了大哥,今年我也同去。”
“打战吗?”
他点了点头。
楮因罂有些无法回神,面前这个与她一般大的十岁孩童,要上战场?那个在先生嘴里刀光剑影血流成河的地方?
啊,他是战家的人啊。
楮因罂侧眸,看着他满是斗志雄心的小脸,又望向早已不知踪影的花灯,踌躇了会儿,扶膝站起身。花灯可以重新放吗,愿望可以重新许吗,她希望他平平安安。
“爹,御珩要上战场了。”
楮云辰正欲抱起楮因罂的手僵住,不过一秒,便回过神,轻松地将她抱起。
“哦?是吗,那小子也到了这个年龄了。”
楮因罂看着楮云辰蓄长的胡须,手上去就是胡乱一抓。
“哎!”楮云辰痛呼着从她手里轻柔地取回自己的胡须,头有点大,“我的好闺女,怎么了?”
她撅了撅嘴,又伸手帮他揉了揉被自己抓疼的下巴,“爹爹,寒城是什么地方?”
楮云辰看着她,暗叹了口气,走到紫藤木椅旁抱着她坐下。
“寒城啊,是我们坝守国的边塞之地,南邻无尽荒漠,北邻极炎之地炽澍,东邻极寒之地寒域和毒物最多的城域云蟒,西邻四象国的馥城。因其地势的严峻,本是我坝守最强的防线,但五十年前因当时允罪皇帝的昏庸被四象国夺去了半个寒城,直到当今圣上即位,才开始逐渐夺回土地。此次战役,若胜了,四象国要再想侵犯,也是难了。”
楮因罂认真地听着,大眼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闺女啊,爹爹现在还不宜与你讲太多,但是你要明白,能为寒城而战,是他的荣耀。”疼爱地揉了揉自家女儿的头,楮云辰感慨太多。他家女儿怎么就跟战家小子扯到一块了呢?
是他的荣耀吗?
如果是,那她也很骄傲吧。
“爹爹。”
“恩?”
“花灯可以重新许愿吗?”
楮云辰捻了块花糕递到她嘴边,温和地笑着:“怎么了?今天许了什么愿觉得许错了?”
“希望战御珩健健康康。”
他手一抖,花糕压在了楮因罂脸颊上。
楮因罂皱了皱眉,小手嫌弃地推开他的手,从袖口拿出丝帕擦了擦脸。
“那...为什么要改呢?”
楮因罂拿着丝帕的手顿了顿,继续擦。“御珩他许愿希望我平平安安,所以我觉得光是健康是不够的,去战场,一定要平平安安。”
楮云辰听她说着,满心不是个滋味。“明天让你娘带你去孤山寺,那里许愿可比花灯灵验。”
楮因罂踌躇了会儿,学着战御珩老气横秋地颌了颌首。
蓝问黎忧郁地瞧着自己年方十岁的女儿此时一副老僧入定地模样一动不动跪在佛前,旁边的方丈却看着唇角微微含笑,似是赞赏。
终于,她抬起头直起身子。无量方丈一步上前,举手抬足间从容不迫,朝楮因罂递上一块绯红的玉牌。
“这是小施主需要的,平安符。”
楮因罂微垂下头,双手恭敬地接住那块玉牌,喜悦之意已经溢满双眼。
“谢谢无量方丈。”
楮家马车带着楮因罂和蓝问黎到达战府门口时已是申时,楮因罂被白露扶下马车后也顾不上繁杂的衣裙小跑着上了府门口,府前的侍卫认出是楮家马车便知道这个小丫头是谁了,迅速推开府门,放着这跟小鸟一样的小千金飞跑了进去。
蓝问黎在侍女搀扶下下了马车,看着自家女儿欢快的背影,一时哭笑不得。
“白露,看着她点。”
“是,夫人。”
楮因罂微喘着气手中紧捏着玉牌一路畅通无阻地跑到战御珩的小院里,见他房门关着,以为他正休息着,几步上前,稳了稳身子,整理了下衣裙发髻,敲门。
“御珩,在吗?”
房内没有回应。
她又敲了敲,小心脏轻快地跳动着。
“御珩?”
“哎呀,这不是小千金吗?”
她闻声转过身,瞧见战御玦正站在院门口笑望着她。“御玦姐姐,你今天也像桃花般好看。”
战御玦被逗趣地笑了起来,缓缓朝她走了过去。“可是来找御珩?”
楮因罂点了点头,捏着玉牌的手紧了紧。
“他啊,”战御玦弯下身,摸了摸楮因罂柔软的小脸,笑地无奈,“今早已经启程了。”
“啊?”
战御玦看着她瞬间蔫掉的情绪,心疼地抱了抱她,“今早就走啦,小傻瓜。”
楮因罂巴眨着眼,用脸蹭了蹭战御玦的鬓边,“不是还有两天吗?”
“战事不等人啊。”战御玦放开她,垂眸看到她手中紧捏着的玉牌,讶然道:“孤山寺的绯玉?小千金你去孤山寺了?”
“这是平安符。”楮因罂垂首看了眼手中漂亮的玉牌,沉吟片刻,将它收进怀里。
“我过阵子也要去找他们,需要姐姐帮你带给他吗?”战御玦牵上她的手,带她走到院中的茶座上休息。
坐上石凳,她摇了摇头,“没事的,我等他回来了给他。”
战御玦坐在她旁边,一手撑着下巴,笑的越发无奈。“这场战役,多则三年,快则一年,没事吗?”
“......”那么久呀,“没事的。”
“没事还是要来找姐姐玩哦,姐姐一个人在这边可无趣了。”递上一块从小弟那搜刮来的花糕,战御玦熟练地抛了个媚眼过去。
楮因罂接过花糕,深吸了口气,朝她甜甜一笑,“恩,我还要找御玦姐姐学很多东西呢。”
“学东西?”
这小家伙不会对打打杀杀的有兴趣了吧?
楮因罂咬了口花糕,细嚼了几口缓缓吞下,“很多东西,很多很多东西,我都需要学。”知道御珩要去战场,她却连寒山是什么地方都不知道。
战御玦婉婉笑着,看着正专心吃花糕的楮因罂,突然挺佩服自家老幺。
“好的,没问题,姐姐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