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袁树军从惆怅的回忆里恢复到现实中来,他吸了最后一口烟,将手中的烟蒂用手指掐灭在烟缸。眼里闪动着点点晶莹的泪光。晓惠和晓丫听完了爸爸讲的这个真实的故事,终于明白了爸爸的心愿原来是由此在心里埋下的。不过,她们的思想仍然沉浸在那种紧张的气氛中。在爸爸的故事里,她们仿佛已身临其境。
“好险啊,爸爸,差一点,你也没命了!”晓惠完全被爸爸那绘声绘色的讲述吸引住了,她意犹未尽,仍然想继续听一些关于爸爸少年时代的故事,她一边推动着袁树军的腿,一边追问道:“那后来呢?后来怎么样了?你再跟我们讲讲吧!”晓丫也随声附和地问道:“后来呢?后来怎么样了?爸爸你再讲一些吧!”
“好,好,爸爸再跟你们讲一些。”袁树军总是被这两个女儿折腾地没辙。他站起身,在桌上拿了搪瓷杯,放了点儿茶叶在里面,清香的茶叶芳香,被开水冲泡地愈加浓烈,一股股茶香的味道在水雾中飘散开来……袁树军看着茶杯中旋转的茶叶,犹如一只绿色的小精灵,舞起翠绿的群摆,仿佛在如诗的幻境中,欲带他进入悠远的回忆。
在那个饥寒交迫的年代里,全国还遭受了一次百年未遇的自然灾害,好多庄稼都长不出粮食,要么就是收成不好,在那次灾害中人们经过了三年的努力与自然界作抗争,才得以摆脱每日饥饿难耐的痛苦。三年中,许多刻骨铭心的伤心往事至今萦绕在袁树军的脑海。也许,流逝的岁月可以挥去当年的悲痛,但留在心间的那道痕,却有一丝的酸楚与苦涩。
冬天,总是漫长而难熬,袁树军坐在阴冷的课堂内上课,他的双脚已冻得“嗦嗦”发抖,牙齿“咯咯”打着冷战。由于早上他只喝了半碗稀饭,此刻,他的肚子里早就唱起了“空城计”。可是,才上了两节课,要坚持呀!他这样提醒着自己。他把一只脚从顶破了脚尖的棉鞋中脱了出来,脚上袜子的大脚趾和后跟的部位都被他磨出了好几个洞。他将那只冻得象冰块的脚压在了另一个脚的大腿下面取暖,直至焐热了那只脚,然后再换另一只脚。就这样,袁树军勉强听完了一堂课,下课的铃声一响,他便象一只放入草丛的蚱蜢一样,在操场上又是蹦,又是跳,他想让自己的身体尽快地暖和起来。
总算是熬到最后一节课,外面突然下起了鹅毛大雪,纷飞的雪花在窗外轻轻地飘荡……多像白花花的面粉呀!要是用这些面粉做几个馒头吃进肚子里,那该多好啊!袁树军走神看着雪,心里这样幻想着。他实在是饿极了,恍恍惚惚地,他终于忍到了下课。在他站起身来的时候,眼里直冒金星,接着又昏天黑地,他一个趔趄,差点没摔下去。袁树军立刻用虚弱无力的手臂撑住了课桌,他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是因为太饿了,才这样狼狈不堪的。
一个正在长身体的男孩怎么忍受得了如此的窘迫和饥寒。他坚持着走到学校外面,大雪已经将屋顶黑色的瓦片覆盖成一片净白的瓦顶,脚踏在雪地上,“咯吱”作响。袁树军拖动着虚寒的身体,饥肠辘辘……突然他眼前一抹黑,便一头撞在了拐角的墙壁上。顿时,鲜红的血迸流了出来,额头上噌出了一道口子。血,一点点滴在了雪地上,象一朵朵艳丽的梅花在寒冷的冬雪中傲然开放。袁树军尝试着振作起来,但他的眼前似一片灰暗,“叭”地倒在了冰冷的雪地上。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个好心的街坊认出了倒在雪中的袁树军,便扶着这个昏迷的男孩将他送回了家。袁树军的母亲用鸡蛋做了一碗蛋羹端给他喝,一股暖流进入他的胃里,浑身就慢慢地热了起来。袁树军无力地睁开眼睛,隐约能听到老幺的哭声,那哭声虽然急促,但已沙哑,显然她是很饿了,而且哭了很长时间。可是,家里已没有更多的米汤来喂饱可怜的老幺了。袁树军头靠在床的壁板上,无奈地叹息着,他没有想到自然灾害带来如此大的浩劫。
傍晚时分,老幺停止了哭闹,她安静地躺在小床里,瘦小的脑袋上没有一丝血色,当大姐袁树艳将老幺抱起来的时候,她的全身已经僵冷,任凭袁树艳怎么拍她、摇她、叫唤她,她就是不睁开眼睛,这个幼小的生命已经离开了他们。
也许,上天已经注定老幺在人世间的生命不会停留太久,她犹如天边划过的一颗飞逝流星,虽然美丽,但短暂地令人心碎。
寒风,在这个阴冷的夜晚如怨泣的悲歌,在夜晚的笼罩下低吟。泪水,已经冻结在这一家每个人的心里,忘记了怎样流淌,只能默默守侯着这个小生命在这个世上的最后一晚。
漫长的夜,被天边的一道曙光划开,大哥袁树国到隔壁的杂货店要来一只废旧的小货箱,一家人就这样,将老幺的遗体放到了里面,把她埋在了家门后的土堆里,没有葬礼,只有悲泣的离别……
钱郁英在厨房提醒袁树军该给两个丫头洗手吃饭了,袁树军掐灭了手中的烟头,摸了摸晓惠、晓丫的头对她们说:“好啦!先吃饭去,爸爸以后再给你们讲过去的一些事情。”
“好啊,吃饭咯!爸爸,我觉得我们现在的生活真幸福,还有饭吃!要是那个小姑姑生在我们这个年代就不会饿死了,对吗,爸爸?”晓惠虽然才六岁,但这句话说得显然象个大人。
“是啊!可不是么?”袁树军领着两个丫头去洗手,心情有点沉重,过去的一切如过电影般,又浮现在他的脑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