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飞逝
(1)
屋子里静静的,偶尔传来厨房的锅勺声。晓惠和晓丫坐在小板凳上,围坐字爸爸的小腿边,晓丫将胳膊肘支在爸爸的大腿上,双手撑托着下巴,仰头看着爸爸,等待着爸爸的精彩故事。袁树军已经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裤,头发也干了,并梳得挺括光亮。他拿起桌边的一报“大前门”香烟,从中取了一根叼在嘴边,接着划动一根火柴,火柴“兹”地一下燃烧了起来,他点燃了香烟,深深地吸了一口,抬头微微张口吐出了浑圆的烟圈。晓丫见爸爸悠然自得的神情,根本没有意思要和她们讲那个关于了却心愿的故事,她极不耐烦地问道:“爸爸,你究竟要到什么时候才跟我们讲你的那个故事呀?”
袁树军顺手抚摸了一下晓丫那细柔的头发,低头看到两个期盼的目光正看着他,袁树军笑了,他说:“好啦,爸爸这就给你们讲。”于是,他又抽了一口烟,眼睛平视着前方,嘴里的烟雾,无规则地慢慢散了开来,他微皱起眉头,眉宇间形成了一个淡淡的“川”字,在悠悠的回忆中,他给孩子们开始讲起那段不堪的往事……
年少时的袁树军一家家境贫寒,他在家里排行老三,上下共有五个兄弟姐妹,加上父母,一家八口人,生活得相当拮据。在那个年代里,有几户人家吃不饱,穿不暖是常有的事儿。袁树军的父母是没日没夜地为了生计而操劳。只要能赚钱的活儿,他们是再苦也咬着牙瞒着孩子们起早贪黑的拼命工作、赚钱。每天,他们都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家,然后还得继续料理家务。袁树军与年长的大哥、大姐看在眼里,也急在心里,他们分别在心里下决心,一定要尽快地想办法去改变家庭当时的窘迫境况。
于是,大哥袁树国决定,在他每天放学后的那段时间里,将家里的小人书和图书拿出去摆个地摊放起来租给过路的人看。为了能让路人可以在他的摊位旁边歇脚,边看书,他特地多做了几张折叠小板凳放在摊位的周围。一本书租给别人看是一分钱,如果一天租十本书,就能赚到一毛钱了。这样,他既能攒够下学期的学费,又减轻了家里的负担。
大姐袁树艳认为父母每天工作已经非常辛苦了,回到家肯定特别劳累,她觉得不能再让父母回家后做任何的家务了。于是,她主动承担起了小家长的责任,每天放学回家就给家人做饭,洗衣、并照顾好三个妹妹。排行老四的袁树华虽然才五岁,但已经很懂事了,有时还能帮着大姐照看两个最小的妹妹。老五两岁,睡在摇篮里很乖,有时会一个人手舞足蹈地玩,不需要操很多的心。而老幺才刚刚四个月,她睡着的时候很安静,可是一醒了就哭着闹着讨要吃的,为了这个小家伙,总令家人们忙地不可开交。
而袁树军则想到了一个既能赚钱,又能养家糊口的好办法,那就是到离家不远的运河里去摸一些小鱼、小虾或者丝螺。每天放学后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来到运河边,跳到运河底下去“探宝”。每次他都能满载而归,他拿着这些河鲜回家有时能做一顿丰盛的美味河鲜菜。或者他拿着这些鲜活的鱼虾到菜市场换些其他的食品,以此来改善家里的伙食。运气好的时候,袁树军还能在运河底下摸到一些从船上落入河底的废旧工具,如:铁锤、铜丝等。他便拿着这些废铜烂铁到旧货市场去买掉,称的分量总能换到两、三毛钱。
袁树军有个很要好的同桌,叫孟云强,每天放了学就和袁树军一块儿回家,他看到袁树军每天到运河底下摸鱼、虾,总能有些所获,很是羡慕。但他又不会游泳,每次只能心痒痒、眼巴巴地看这袁树军下河,为袁树军鼓劲、打气、加油。有一天,孟云强终于忍不住了,请求袁树军能教他游泳,这样他也能下河摸些鱼虾,补贴家用。袁树军一口就答应了同桌的请求。他并没有因为自己从此可能多了一个竞争的捕捞者而吝啬回绝,相反袁树军每天放学后除了做完自己的事情,还要教孟云强游泳。这样,他每天回家的时间就比平常晚了半个多小时。家人们都很担心,每次询问袁树军为何回家晚的原因,他总是淡淡地回答:“现在的鱼虾少了不好摸。”
工夫不负有心人,孟云强的游泳技术突飞猛进,终于在两个月的时间内掌握了几种花式游泳的技能,甚至潜水摸鱼、虾的本领了。
转眼就到了暑假,袁树军和孟云强基本上将靠家附近运河里的雨虾、废铜烂铁摸完了。孟云强想到了一个好办法,他觉得应该转移一下目标,到离家较远的运河岸边开辟他们的“新资源”。于是,两个人决定每天多走几公里的路,到轮船码头边的河底下去捕捞。孟云强的这个想法无疑是正确的。他们每天的成绩总能比原先捕捞的成果多一倍,而且有时鱼虾的个头要偏大一些。
一天,天空骄阳似火,烈日当头的盛夏炎热地令人烦躁不安。而对袁树军和孟云强来
说,那天的收获可不小。他俩收拾好箩筐中的“战利品”,整装待发了。这时,孟云强看到一艘商船上装满了米面、粮食,心中顿生歪念,他心想:如果能从船上拿下一袋面粉,那该多好啊!他把这个大胆的想法告诉了袁树军,并能得到袁树军的肯定和帮助。谁知,袁树军一口否定了,他坚决反对孟云强去做这种违法盗窃的事情。两个人由开始的争论渐渐沉默下来,僵持着互不理睬对方,别着头,背对背。
只听一声“呜……”长长的船笛气鸣声。眼看那艘装满粮食的船就要开动了。孟云强
“噌”地一下从石梯上站起身,说时迟那时快,他连衣服都没脱,便鬼使神差地跳下了水,竭力地往商船上爬,只听见他隐约叫袁树军待在岸上别走。可就在此时,出现了令人心惊胆战的一幕,孟云强的衣服被船沿的钩子勾住了,他并没有注意到,只觉得自己怎么也爬不上船。而这时的船已经启动了,并且速度还在慢慢地加快。袁树军在岸上看到了,孟云强自己也发现有钩子勾住了他的衣服。他拼命欲挣脱开那钩子,而那钩子象死神一样牢牢地拽着他不放,孟云强在船沿喘着气,快体力不支了。汹涌的波浪,扑打着他的身体,使他失去了平衡,摇晃不止。他再也无力抓住船沿往船上爬了,双臂松滑了下来,整个身体就这样被勾着的衣服随着轮船的开动向远漂去。袁树军一看大事不妙,就在孟云强生死攸关的情况下,他毫不犹豫地跳下了河……
可是,船尾激浪的力度太大了,袁树军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未能游到孟云强遇险的那侧。情况紧急,他奋力一个蒙子,一头扎进了水里竭力向孟云强的方向游去。终于,他抓住了孟云强的脚,可是,很快又滑掉了。袁树军眨动了几下睁得发酸的眼睛,继续去摸孟云强的脚。但这次他却什么也没抓到。其实,孟云强在水面上漂浮的时候,早已被迎面扑打过来猛烈的河水击得快窒息了。就在袁树军拉到他的脚后,他的衣服奇迹般地撕开了,孟云强脱出了船上的那个钩子,沉到了袁树军的身后,而袁树军偏巧在这个时候眨动了几下眼睛。孟云强不可能再有力气往岸上游了,他的身体在昏暗的河水中慢慢下沉。而袁树军却全然不知,他继续屏住呼吸往前探寻。渐渐,袁树军感到自己已力不从心了,便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往上游去。岂料,“砰”的一声,袁树军的头撞在了一艘船的船底,他惊愕地吓了一跳,情不自禁地张开嘴巴“啊!”叫了一声,结果一下子嘴里喝进了好多河水,面前冒出无数的大水泡。不过,他立刻就冷静了下来,他想:如果不用最后的这点力气游出船底,面临他的无疑只有淹死的命。他不甘自己怎这么倒霉,静下心顺着船底挨个儿摸索开来……无奈,岸上的几条船正好并排停靠在了一起,他尝试着用剩下的一丝希望往船的周边游去。终于,他突破了两船之间的一道缝隙,仰首跃出了水面。袁树军缓缓地游上了岸,筋疲力尽的他呆坐在石梯上,心中惊魂未定,还在为刚才的那幕惊涛骇浪而庆幸自己还能活着游上岸。
已经忘了那天是怎么回家去的,袁树军只记得第二天人们在河面上发现了孟云强漂浮着的尸体,他那苍白的脸上,仿佛是在期盼的一种表情,令袁树军声泪俱下,他暗暗发誓,以后如果自己看到落水的人,决不会让他们溺水死于水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