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变迁
晨曦从高耸的惠山顶上洒落下来,照在枝繁叶茂的梧桐树上折射出一天中最新鲜的养份。钱郁英穿着干净的衣服踏着轻快的步伐走在运河边上,这是她难忘的一天,去往工厂的路前方,阳光显得那么耀眼,那道光芒就象在她的心间点亮一盏明灯,使她有一种急起直追的精神劲儿。
在玩具厂工作的日子里,林美立自然而然地成了钱郁英最要好的朋友,她在工作上给予钱郁英无微不至的关心与帮助。林美立是刚回城的知青,她对锡城的道路、城市的风土人情和发展,都相当熟悉。钱郁英感觉和林美立在一起工作时很轻松,因为她不光能了解到除了在家里袁树军输导给她的那些当地人情世故外,还能知道的更多,如道路交通、文化、商品等日常所知的新鲜事儿。而且,她俩的生产量也是整个生产线数一数二的。巧的是,林美立家中也有两个女儿,而且年龄都和晓惠、晓丫相仿。两个女同事聚在一起,工作之余聊的最多的话题当然就是孩子,余下的时间势必是夸耀自己的丈夫有多能耐。
春日流过的日子顺畅地临近夏天,烈日将本来就如丸粒大小的屋子蒸得比平时更闷热,拥挤而闷热的工房二楼,袁树军一家和邻居们正迎接着从江阴返回锡城的袁树华一家子。袁树华带着丈夫李刚和两个顽皮精灵的儿子。他们的到来,无疑给这个窄小的、仅有十二平米的居室增添了一些负荷。
彪悍的李刚一看就是个正宗的江阴人,坚定的眼神里略有一些野性的豪放。他有着精湛的缝纫技术,在江阴,他们家曾是当地有名的裁缝世家。
左邻右舍的人都纷纷从家里的柜中翻出上好的衣料来,挤在小屋内。手忙脚乱的李刚正为他们量体裁衣。袁树华的两个儿子和晓栋在大人堆里玩起了捉迷藏。
大儿子李晓清已经是二年级的学生了,和两个比他小的“毛孩”玩了没多长时间就觉得没意思了,便爬上了阁楼独自探索新的领域。李晓洪和晓栋同岁,两个人开心地庆幸自己终于找到了同龄玩伴,俩人抓着从江阴带来的一箩筐番茄相互抛扔着,谁被击中了,谁就将那只击中的番茄吃下肚。结果李晓洪不敌经常玩弹弓打鸟的晓栋,吃得他肚子圆滚滚的。
几个女孩子在一段段花色各异的布料旁边游窜,时而把布料披在身上过一把“小新娘”的瘾。时而又把布料围在腰间做一条拖地长裙。大人们全然不顾孩子们的嬉戏吵闹,围在一起七嘴八舌地聊着一些过往和如今的琐碎。
人生如梦,往事如烟。袁树军看着这些在嘈杂的房间,内心顿生感慨,这些年,他仿佛是在经历着上天入地的梦境,但又确确实实地走过了那一段路。虽然时光在悲喜交加的岁月里一分一秒地逐渐流失,逝去的人早已回不来,但上天是公平的,这个屋子里所有的新生命就是最好的证明。小家伙们从他的身边跑过,他抚摸到孩子们流着微汗的脸,袁树军感到自己是幸福的,他在心里默默地感谢那些曾经过往与世间的亲人,是他们在天国的保佑,才让他真切地看到、听到、触摸到这些身边的幸福。仿佛这个屋子里浮现着他们的音容笑貌。活着的人在感到幸福的一刹那,偶尔还是会想起那些曾经的亲人莞尔之时的欢颜。
袁树军的思想总在热闹与安静时出奇地纷乱,也许生命不过是一场简单的起始与终结。岁月匆匆忙忙,一晃而过,似乎在空中飞过的小鸟不留一点痕迹,却又似乎那么的刻骨铭心,有时觉得又错综复杂。袁树军的性格就是这样,坚强的外表下有着一颗多思多虑的心。
妹夫李刚不同与他,李刚是个理智地只知道怎么去赚钱,设法让生活变得更好的人。他的脑子里不会只停留在对过去的缅怀与思索,他考虑的是怎么想办法过好当下的生活和创造好的未来。很多人都说江阴人大多是野蛮而务实的,就拿生孩子来说吧,他们为了能传宗接代,一些男人甚至可以把老婆辛辛苦苦十月怀胎刚生下来的女婴活活闷死在马桶里!他们的目的只是为了能让老婆生个男丁光宗耀祖,为了一个明确的目标他们会不惜一切代价去努力得到。
毫无疑问,李刚就是这样一个放任不羁的人,辛亏袁树华替他生了两个男孩,可以不同与其他女人那样悲惨的命运。有时袁树华看着那些可怜的女人生了又生,活象个永无止境的生孩子机器。
李刚给所有的邻居们量完裁衣的尺寸,邻居们也渐渐散了,他便坐下来要求二哥一家和自己一家大小开个家庭会议。这是袁树军以前没有做过的,也是袁树军没有想到的,他觉得妹夫开这个会议有点喧宾夺主的架势。
不过,李刚的思想很明确,他说通过半天的观察,考虑不该两家九口人都居住在这个仅有十二平米的小屋内,虽然那一小间阁楼也能勉强住下几个人,但毕竟不是长久之计,他决定明天就出去找门面开缝纫店,他练就了现成的裁缝手艺,不怕带着妻儿受多大的苦。
一大家子的人聚在一起随意谈笑,将这个如弹丸之地的居室烘托渲染地热闹异常。大大小小的人围在一起熙熙融融,直到吃过晚饭,安静地进入一个非同一般的夜晚与梦乡……
阁楼上,钱郁英和袁树华带着两个乖巧的女孩子睡。袁树华看着晓丫那净白嫩皙的皮肤欢喜地不得了,直问钱郁英要了晓丫做干女儿,说以后她两个儿子都讨了老婆也好有个姑娘家走走。钱郁英笑了反问袁树华:“姑姑和干妈有什么两样?晓丫已是袁家的后代了,何必那么麻烦再认你做干妈?”
楼下的几个“老少爷儿们”早就呼呼大睡了。那些女人家的事情,男人们要是想到了说出来会被别人背后笑话“娘娘腔”的。男人们考虑的问题就是如何突破现实生活中的窘迫。
第二天,天蒙蒙亮,李刚没吃早饭就急匆匆地走出了家门。他有责任和负担在身上,他既不想连累二哥和二嫂,也不想让妻儿觉得自己没能耐。他暗下决心,找不到合适的门面就不回去吃饭。他是倔强的,骨子里有那么一股蛮劲儿。他走得很快,不到二十分钟就走到了吴桥下,那儿有一排私房都是店面房。李刚来回观察了周围的环境与人流量,觉得可以考虑在此租一个门面。风呼呼地吹着他的头发,他坐在运河的护拦上给自己一点时间冷静地考虑。然后,他又前前后后跺了两三遍,在一家棉纺织厂的附近看中了一户店面房。于是,他便便憋足了一股劲儿,走进这户人家打探情况,了解一下这里是否有空余的门面。巧的是,那户人家正好还剩一间门面屋闲在那里,十五个平米,每个月的房租费是二十元。李刚和房东谈妥了价钱,当即就付下了一半的定金。他怀揣着签下的租约合同,兴致盎然地奔回了家。
回到家,差不多已是吃饭的时候了,李刚早已饿得昏天黑地,他顾不得那么多了。盛了一大碗刚煮好的咸泡饭,端在手里就闷头大吃了起来。烫嘴的咸泡饭被他“呼啦呼啦”没几口就喝个精光,头顶的汗珠象断线的珍珠往外涌。他喘着气,从口袋里拿出那份租约合同,宣布了他的决定。
袁树华觉得这事很唐突,不解地问丈夫:“你怎么没跟我商量一下?”
“还商量个啥?昨天不是都讲得明明白白的吗?难道还要和你在睡觉的时候交代不成?”李刚不愧是个江阴人,说话一点也不打弯儿,从不考虑对方的想法,办起事情来也是雷厉风行,似乎是个典型的顽固分子。
但话又说回来,李刚的选择和决定无疑也是正确的。这不,店才开张了两天,到店里来做衣服的人就络绎不绝。旁边纺织厂女工下了班的头一件事儿不是往家走,而是先到李师傅的裁缝店逛一逛,看看有什么好料子和新款式。李刚每隔一段时间会做一套款式新颖的女装或男装架在门口的木制模特儿的身上。只要刚挂出不久,便有人抢着剪布料做了赶时髦。
就这样,财富也源源不断地流进了他们家。袁树华一家由原来挤在工房的日子,搬到了裁缝店里居住。再后来,袁树华的单位又分到了房子,从此他们一家又脱离了挤店面的日子。没两年的工夫,家里什么电视机、录音机、洗衣机这些电器,只要是当时市面上流行的电器,他们家便一应俱全。
真是一晃两年的工夫,袁树华一家从困苦艰难的生活中挣扎到了当时锡城少有的“万元户”。而袁树军一家却仍然奔波在平常的工作与生活中。每天袁树军和钱郁英披星戴月地出门,工作后,他们筋疲力尽地回到家,面对的又是一些柴、米、油、盐、酱、醋、茶。好象这两年的生活他们并没有改变什么,改变的只是孩子们都上学了,而他们需要付出更多的财力。
看着袁树华和李刚夫妻两个人的日子越过越红火,钱郁英心里直犯急。有一天,她在和林美立下了班出厂门的时候,看到工厂的小卖部门口贴了一张告示,大意是:有一批出口转内销的长毛绒玩具低价批发给在厂职工,有意的职工可以与小卖部的负责人联系。钱郁英看到这条消息,心中顿起波澜,她知道林美立的丈夫是锡城一中的老师,家中的花费收入一定平衡,不需要批了玩具做买卖。不象自己,整月辛苦下来,口袋里总是紧巴巴的,想给孩子买套象样的衣服也没有。所谓的新衣服,都是孩子她姑父用多下的边角料做的。钱郁英暗暗记下了告示上的这条信息,回到家中,她乘了个空闲的时间跟袁树军说起了这件事儿。
“树军,跟你说件事儿,我们厂最近有一批出口内销的闲置玩具,低价批发给职工,我想……明天去看看,批一点儿回来。以后我下了班,就拿出去买,你说呢?”钱郁英知道要做这件事情得需要本钱,但他们的余钱并不多,她之所以提出来,是想让袁树军想想办法。
“要用多少钱去批呢?我们的闲钱可不多啊!”袁树军有些犹豫。
“实在不行,先找朋友借一点,等本钱一出来,我们马上就还给人家。”钱郁英灵机一动,想到了这个办法。
“这……也行吧,明天我就问韩振民和陈良度他们借一点。”袁树军琢磨了一下,还是答应了妻子的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