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他就赶往勤新村找到了陈媛媛的家。原以为陈媛媛的情况要好些,但去了以后令他大失所望,陈媛媛躺在床上,瘦得脸上两块颧骨都高突了出来,象个干瘪的鸭梨蜡黄蜡黄的。眼珠深深凹陷进眼眶里。头发乱蓬蓬地松散着没有梳理,远远看去象个美丽的幽灵。她看到袁树军来了,就失声痛哭起来。袁树军知道她心里想的是什么,她放心不下袁树国。见到弟弟来了,就象见到了一丝希望,但她又无法用语言来表达内心的苦楚,那哭声,仿佛是一个幽灵在呼唤着失散的冤魂。袁树军听着这哭声,觉得他俩“嗷嗷……”的声音境是如此的相象,心好象一下子沉入了谷底,仿佛落入一个冰冷的地狱……
他要改变现状,不能再让病魔折磨他们了。可如何改变?两个人分居两地,如何让他们再走到一起相依为命?对!治病。一定要想办法治好他们。
袁树军跟陈媛媛的父亲陈老爷在客堂商量着怎样把陈媛媛带到锡城的三院去查看时,正在学步的袁晓梁从门外即将跨进门来,门槛较高,晓梁跨越时很费劲,大人们都在谈事情,根本没发现这个细节,只听到“啪”的一声,晓梁摔倒在了地上……大概有五秒钟的时间,晓梁闷在地上没有一点反应,突然“哇”的哭声把所有在场的大人都召集了过去。
真是屋漏偏逢连雨天啊!这个可怜的小家伙扒在地上再也站不起来了。晓梁的右腿骨折了。这下,袁树军坚持一定要将这母子俩送到锡城的医院治疗。
和陈家的亲戚忙活了半天,袁树军终于将陈媛媛和晓梁送到了锡城的三院。经检查,陈媛媛确定是螅血虫病,被医生安排在内科病房。晓梁的右大腿骨折,住在外科病房。陈家留下个陈媛媛的侄女在医院照料,一切安顿好后,袁树军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家。当他打开门,发现屋里又是一片狼籍,袁树国躺在地上,身上翻了一身的粥。袁树军快疯了,他想无论如何明天都要把他送到钢铁厂的医务病房,他不能每天看到大哥这样令人心酸而抓狂的场景,不然他真的快疯掉了。
夏夜的黄昏拉得很长很长,天空中耀眼的光点久久不肯退去,袁树军点燃一根烟坐在窗前,仰望着繁星点点,总觉得那光亮是那么微弱无力……
袁树军一夜未眠,一早就到隔壁楼里的邻居借来一辆三轮车。钢铁厂的路程较远,他是不可能有那么多力气把袁树国背到那儿的。一路上袁树国很安静,象个听话的小孩呆滞无语地坐在三轮车后面。袁树军边踏三轮车,边跟他编着陈媛媛和两个孩子的情况是如何如何好之类的谎话。他真的不想让大哥再受更多的刺激了,所有的谎言都是为了让大哥憧憬有个美好的未来。
钢铁厂医护科的负责人非常客气地接待了兄弟二人,这是好在袁树国在厂里的工作表现一贯出色的原因。他们给袁树国安排了专门的病房和两个护理人员早晚轮流护理。袁树军将大哥的一切都安顿完毕后,又马不停蹄地赶往锡城的第三人民医院看望陈媛媛和晓梁。
陈媛媛正在病房发脾气,在一旁服侍的侄女急得象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不知道她要什么东西才能合她的心意。袁树军走进门,陈媛媛一见到弟弟来了,又哭了起来,她原以为袁树军会把自己的丈夫带来看看她的,可来的还是袁树军一个人。袁树军强忍着心酸,安慰嫂子:“我哥他没事,很好的。现在他都到厂里上班了。他只是很忙,没空过来看你,他说等他这段时间忙完了就来看你和孩子。”袁树军在哥哥和嫂子之间说着善意的谎言,自己的心却在滴血,他想:只要哥哥和嫂子他们一家能有个美好的未来,现在让他说什么假话都值得了。
病房的护士推开门:“谁是陈媛媛的家属?”
“噢,我是,有什么事?”袁树军抢在陈媛媛的侄女前回答。
“这是医生给陈媛媛开的中药,你们哪个家属帮着她去拿一下吧!要尽快了,这里面有几味药很紧张的。”护士把药方单子交到袁树军手里。
袁树军拿着药方立即去药房配药。当他兴冲冲的的来到药房时,有几味抢手药正好配完了!不管那么多了,他先抓药房现有的几味,然后再到外面的大吉**店购买没有配到的几味。不巧的是,那没有配到的几味药,市场上供应也很紧张,无奈他跑了好几家药店和药房。
总算还剩下两味药没买到了,没办法,先拿回家煮了给嫂子喝吧。回到家,袁树军已是两腿发软,他一下子瘫坐在床上……
住在对门的于凤泉来敲门,送来一封信,是钱郁英写来的,他打开一看,信的内容很简单。
树军:
离别几日甚是想念,不知大哥和嫂子的近况如何?缪组长来问了我好几次,问你是什么时候去上班?这些日子厂里的活多,做工的人手少,要是那边的事情差不多了,就早一些回来吧。
另外,我们可能要有第二个宝宝了,这两天我反应极重,只是没有怀晓惠那会儿厉害了。你要放心,我还是会照顾好自己的。
纸短时间少,想念你!
郁英
袁树军看了信以后,心里很不是滋味,他真想把自己劈成几瓣,或拥有分身术的功能,这样他就可以哪里都顾及到和照应到了。可是,他现在累得连自己都需要照顾!
他谢过于凤泉,把她送出门后,去厨房熬中药。一股股弥漫在厨房的药味,正如他心里的味道。这种奔波的日子,什么时候算是个头啊!
药熬好后,他赶到医院哄着陈媛媛把药喝下。可陈媛媛又开始发脾气了,把袁树军辛辛苦苦熬的药洒了一地。在一旁服侍的侄女边打招呼,边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纸条交给袁树军:“叔叔,这是姑姑写给姑父的纸条,有时间拜托叔叔送一下吧。”
袁树军接过纸条,觉得在此逗留有些劳而无益,他向陈媛媛的侄女回道:“行,我明天就去钢铁厂把这纸条交给你姑父。我可能这两天就要回苏北了,这里你要多费心了!等下我再去看一看晓梁,要是没事的话,我先走啦。”袁树军心里还放心不下晓梁这孩子,他决定在离开前去看望一下。
晓梁的整个右腿被石膏包裹着吊在半空,好似一根被雕琢过的象牙高高翘起。袁树军在熟睡的小家伙身旁坐下来,这里要安静些,袁树军舒了一口气,闭上眼睛,休息一会儿……
“袁晓梁的家属!”一声叫喊把刚刚入梦的袁树军唤醒。
“在,什么事?”袁树军努力睁开布满血丝的双眼。
“这是袁晓梁的住院费和医药费,去收费处交一下吧!再不交就没得床位和药了。”护士冷冰冰地将两张单子塞到袁树军的手里。“砰”地一声,出去的时候把门关得很响。
袁树军被那一记关门声震得身子颤了一下,他掏出口袋就剩无几的钱,拖着沉重的双腿走到收费处。好在算下来的帐勉强能给他留一点儿回苏北的盘缠。
天色渐渐暗下来,他这才想起来今天一天都没吃东西了。他走出医院,看到路边的包子店门口冒着热腾腾的蒸气;状元楼酒店内的食客正大口地吃着大块儿的红烧肉;就连商店门旁蹲着的那条看门狗也正吃着香喷喷的狗粮……他摸着自己前胸快贴后背的肚子,觉得自己此时象极了张乐平漫画中的三毛。
他忍着饿,想想还是提前一天去趟大哥那儿吧,多呆在锡城一天就要忍受多一天的饥饿。于是,他昏沉沉地来到了钢铁厂的医护病房。袁树国正睁着眼睛躺在床上,见弟弟来了,眨了两下眼睛。袁树军把陈媛媛写给大哥的那张纸条拽在手里,想给大哥看,却又觉得不妥,便又放回了口袋。
据护理人员的反映,袁树国的病基本稳定,能吃、喝,只是排泄的护理稍微费劲些。袁树军的心里象落下了一块石头,他对着护理人员千感谢万感谢,并把陈媛媛写给大哥的纸条转交给了护理人员。
“这是我嫂子写给我大哥的,等他的病情好转一些再给他看吧,我嫂子也病了,住在三院。你们看他现在这个样子也看不了我嫂子啊!我明天就要回苏北了,我大哥就拜托给你们了!”袁树军怕被袁树国听到,特地把护理人员拉到门外悄悄地讲。另外,他又将自己在苏北响水的地址留了下来,以便日后联系。
袁树军几乎是咬着牙与大哥惜别的,如果不是经济窘迫,也许他会多留几天;如果不是苏北的厂里催促他回去上班,也许他会多留几天;如果不是陈媛媛经常有不满的情绪;如果不是郁英又怀孕了……很多原因吧?他感觉自己已经身心疲惫,无力再承受更多的压力与负担了。可是,他哪里知道,这一次与大哥告别,竟是永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