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七日,大朝会。
据挽湘宫总管太监的回报,皇帝先是在明光殿上先发制人地宣称玉司根本就没有被找到,在绿紈宫被打碎的只是西太后一个心爱的物件,之所以大张旗鼓地封宫是因为西太后受了惊吓,他怀疑有人要谋害西太后。那些说风就是雨,将一个普通物件硬生生附会成玉司的人,都是心怀叵测的佞臣、小人。接着便大发了一通脾气,下令抓捕和严惩那些散布、传播流言之人。
当然了,群臣也不会就此被糊弄过去,胆大的、看不惯皇帝的、看不惯胡家的,和看不惯张家的人都纷纷进言,有的问那皇后怎么受伤的?也有的问贤妃怎么流产的?
反正就是一个意思:别想用一个西太后“受了惊吓”就糊弄过去!
“不过皇帝他也还算聪明。”薇然记得东太后当时是这么说的。
因为皇帝见无法简单地了事,干脆就拎了新鲜出炉的后军都督出来叙话,把箫巍从军以来的大小功绩给一阵好夸,顺便还带了几句对“箫大姑娘”,也就是薇然的欣赏之词,瞬间就把大部分朝臣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
其实对于军事上的变动,那些文官基本上也不大关心,但“欣赏”“箫姑娘”就是打压高揽的意思,故而一个个都积极地不得了。
完全不顾,当时高揽就站在朝堂上皇帝身边听着的这件事。
这么一来,大太监肯定又更恨她了吧?
女孩不无讽刺地想。
不过还不是不敢在短时间内动手。都是要等待时机害死她的敌人,恨多恨少有区别吗?
而高揽这个下手不利索的毛病,似乎也是和老主子西太后一脉相承的呢。
……
那之后又过了数日。
“方公子,我来了。”薇然举着蜡烛,闪身进入承业殿外一隐蔽处假山的山腹内。
“姑娘,在下在这里。”从更深的地方传来了少年低低的回音。
“方公子?”女孩好奇地向前探索。她今日是听梅香说,方修云有事要见她一面,所以才按照约定好的时间地点前来。
而且正好今天没课,刘珑又去绿紈宫照顾母妃不在身边的刘馨了,没空约她。
“这里。”走下一段陡峭的台阶,方修云正穿着一身内侍服侍站在狭小的石室之中,四周的夜明珠发出荧荧的光亮,照亮了少年手中的事物。
“这里?”薇然转头四顾。宫里头竟会有这样的小型密室,方修云他们肯定没那个能力开凿,可又是怎么发现的呢?
“此地的由来解释起来颇为复杂。”似乎看出女孩的疑惑,方修云解释道。“姑娘还是先把蜡烛吹了,在下再慢慢为您分说。”
“啊!”女孩这才意识到这个类似于地窖的封闭结构,点着蜡烛是会消耗氧气的,慌忙把手上的蜡烛吹了。
橘色的暖光黯淡下去,青色的冷光笼罩一室。
这个景色,像不像是广寒宫?薇然忽然很好笑地想到,可她却在这里和人密谋。
“姑……娘?”方修云见她神色有异,试探地问道。“梅师姐,或是那位红杏姑娘,她们二位没有跟您来吗?”
“提她们做什么?”薇然咬了咬唇,看见方修云的表情才觉得自己问了个蠢问题。“我懒得带她们,但是放心,我去到那里,她们两个都是会跟在后面警戒的,见不见得到人都一样。”
“哦……”方修云本想说今日之事是机密中的机密,必定要万无一失,为了保险就算请武功更高的红杏来监视四周也是要得,但看女孩的神情,顿时又把话憋了回去。
但女孩又怎么会不知道,眼前这个万事谨慎,每走一步都有十步变棋的少年在想什么呢?
她只是无声地苦笑一下,思绪却无法控制地飞向了那两人。
梅香是半吊子血衣卫,红杏是预备平城卫,两个人只要一交手就可以从招式上推断出对方所属的组织,说起各家暗卫的特征来历名号等都是如数家珍,让她事后听她们解释的时候像个傻。逼一样。
“姑娘,是还在为红杏姑娘的事不快吗?”虽然他不是很赞成,但要策划在近期除去红杏,并一并带出平城卫在宫中的势力也是能够做到的。
“没有,我已经不气了。”出乎意料的,薇然否认了。
方修云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女孩的目光游移,双眼不住地眨巴着,樱唇微抿,咽一口口水吐一口气。
“姑娘但有吩咐,在下定为您办到。”没有指出她的心口不一,只是承诺道。
“呵……”真是可靠呐,薇然笑出了声。明明初遇时还那么落魄,黑瘦的身板到如今都没有恢复,但脑子却还是仿佛没有极限一般的灵光,难道这就是天才吗?“你放心吧,我还没有那么不懂事。父亲的人再怎么样也不会害我,这个道理我明白的。”
再说,该生的气那天一时冲动也都生出来了,在这宫里要多大的气才能生那么多天都不消啊?
情绪管理那么糟糕的话,最后一定会像胡贵妃一样被人利用死的。
这回换到方修云沉默了起来。当他第一次听到红杏的事的时候,感触也并不多深,只因为箫帅是位战功赫赫、值得尊敬的将军,他做的事自然都是好意,而且也确实地保障了姑娘的安全。
直到他再听说那女孩生气了……她居然生气了,他才重视起这件事来。
“姑娘是怎么想的,可否与在下说说?”
“嗯?”薇然视线移回。“你要听这个做什么?”
“……在下受姑娘大恩,自然……”要为姑娘分忧。
“够了。除了大恩大恩的,你们还能说点别的吗?”
“啊……”原来,问题是出在这里啊。“姑娘,还是个孩子啊。”
“你说什么?”女孩顿时炸毛。难道纠结于别人待自己的真心假意,这就算是孩子气的行为了吗?
“哈哈,”方修云连连摆手。“在下并不是您想的那个意思。只是姑娘,您自认,待萱宁公主如何?”
“珑儿?”薇然愣了愣。“我待珑儿,自然是盼她好的。”
虽然,有时候也会埋怨,有时候也会羡慕,乃至嫉妒——凭什么坐在一个教室里上课的三个女孩,就只有她一人要侍奉另两个主子,什么风头都不能出,什么黑锅都要背呢?
但即使如此,即使是在面对刘珑的时候越来越多的演戏,她也依然,期盼着这个幼年时约定的姐姐好。
盼她荣华恒在、长乐无忧。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女孩轻轻点头。下对上,本来就很难有纯粹无瑕的感情,这也是人之常情,她又有什么理由苛责。
想到这里,薇然不禁想打自己两下——上辈子活到二十岁,认识的人、同学、闺蜜这些在心里头对人际圈的划分还不是泾渭分明的吗,怎么到了古代,就开始要求别人全心全意地为你了呢?
其实只要有人能以她待刘珑之心待她,那也是极幸运的事了吧?
而她这些日子里,切切实实地感受到的,是他们对她的好,全都远超她对刘珑那种复杂的情愫。她又怎么会不满意、不感激呢?
“谢谢你,方公子。”这个最聪明的家伙,也有独特的关心她的方法嘛。
“呃,姑娘不必谢我……”方修云显得有些错愕,没想到她这么快就想通。不是说前段日子还生气了吗,为什么今天又“懂事”起来了呢。
而且,他的劝慰之词,也还没有说到点子上,她怎么就明白了呢,不会又是在装“懂事”吧?
打听说了她生气时的情景之后,方修云就对这个原以为格外早熟的女孩的懂事起了疑心了。“姑娘这是不再怪红杏姑娘了吗,那箫帅呢?”
“嗯……”听到前半句时,薇然本想应是,却不料又听到了后半句。
怪箫巍吗?不怪,因为她从来就没有期待过那个男人。但红杏的事……回过神来时又让她觉得,似乎可以期待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