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香阁。
正在上课的薇然，被梅香猛打手势叫了出去。
“有什么事吗？我是偷溜出来的，珑儿不会让我出来太久……”一句话还没有说完，女孩便被梅香拦腰抱起。
“喂喂喂……”梅香左右张望了一下，见四下无人，便疾步携薇然走至回廊的一个临水的拐角处，翻身从栏杆外跃下，落到了走廊地板下湖边的窄窄的泥岸上。
“梅香！”薇然用力挣出女官的怀抱。“发生什么事了，这么郑重？”说到后一句时，她心中隐隐泛起不安，声音也小了下去。
“是出大事了，姑娘。”梅香安抚地冲她笑了一下，便抬头警戒起上方的来人。
“不要急，”女孩彻底震定了下来。“慢慢说。”
“嗯……”梅香点点头应了，旋即却露出了纠结、为难之色。
……
“什么？”薇然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是说，秋盈宫的大宫女，向皇上告密他不是西太后的亲生儿子，还有胡家要造反？”
“是啊……”梅香郁闷地点点头。“小师弟听到之后，就马上想办法把消息传出来了。怎么办啊姑娘，这跟我们的计划不是完全……完全对不上了吗？还有那个芸儿，到现在也没有查出来是谁的人。难道，是东太后放弃了我们的计划……”
“先别急。”女孩抬手打断了女官焦急的话语。“你让我想一想，这件事未必有那么复杂，说不定是好事。”
“嗯……”梅香瘪嘴，只好继续抬头警戒上方的走廊。
薇然则咬着唇角陷入了思考。
按照东太后教给她的原则，来推理芸儿告密事件，那么就先从芸儿告发的那两件事开始。
一，西太后不是皇上的生母，这件事整个后宫只有东太后知道，或者，还曾经单独告诉过皇帝一人，但是皇帝没有相信。然后就是策划此次的布局的时候，她“代表”太子拿出了玉司的秘密，东太后则投桃报李，拿出了一样东西和皇帝并非西太后亲生这个秘密作为回报。
东太后的本意是要让她告诉太子的，但出于保密和留底牌的考虑，她告诉了方修云之后就没有再跟刘宸说了。
所以，从消息的源头上分析，知道此事的有东太后、她、西太后自己，加上当年没有相信的皇帝。皇帝自然不可能这么无聊，自己安排人向自己告密。
而从执行的角度上分析，有能力在秋盈宫安插一个大宫女的，就只有东太后、太子、皇帝、西太后，和胡贵妃自己。虽说贤妃说不定也能办到，但那女人的性子是决计做不出这种事的，所以否掉。
不过说到太子，他在隆安初年之前，曾跟着当时还是皇后的东太后在舞凰宫住过好一阵子。据梅香说，如今东宫的班底大部分就是那时，借助东太后的力量打下的。所以，他也有从东太后那里偷偷知道了这件事的可能。
综上，同时符合两个条件的就剩下了东太后、太子，和胡氏姑侄自身。
但东太后和太子，却是发动这次碎玉案的元凶。作为实际上的第三方中间人，薇然很清楚在两人自以为“双方”的反复商讨中，向皇帝重提这桩旧事，还需要经过很多个步骤的铺垫。如进一步削弱他和胡家之间的信任，以及制造他和耿太妃的偶遇，等等——毕竟皇帝已经不相信了一次。
不管怎么说，都绝不是像安插个人去告密，这种粗暴的手段！
所以……女孩困扰地挠了挠头。那个芸儿，最大的可能，居然是真的被胡贵妃逼去告密的？
胡贵妃她，是还嫌死得不够快吗？
“我说，”薇然难得地皱起了眉，抬头看向梅香。“那个芸儿，说不定是真的。”
“真的？”梅香有些茫然。“什么真的？”
“就是说，那个芸儿说的话可能都是真的。她可能真的没有背景，只是个害怕被胡贵妃灭口的宫女，罢了……”
“怎么可能啊！”梅香稍稍提高了音量。“她说的那些，那些话……贵妃和西太后，不可能在一个会告密的宫女面前说的吧？她们蠢吗？想死吗？”
“谁知道啊。”女孩郁闷地摊了摊手。
这就是传说中的“有时候，敌人的过分愚蠢，也会打乱你的布局”吧？姑外祖母的告诫诚不我欺。
“说不定她们就是这么蠢呢。”
“但，但是，胡家还不至于造反吧？咱们有逼过他们造反吗？”梅香表示她还是不能接受。
“没有。”薇然诚恳地摇头。“卫国公府的状况，之前姑外祖母有和我分析过——他们现在还不够造反的条件，一来现任卫国公胡兆桢在军中威望不足，二来三皇子也还没有长大。就算是最没脑子的西太后，也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就想要造反。”
唔，最后一句是东太后的原话。
“那那个芸儿还说她们要造反？这不是明显的受人指使吗？”
“这倒未必。我猜她有可能是断章取义，甚至是临时编造的。”女孩想了想，继续摇头。“你想，如果贵妃她们的原话确有未尽之意，但没有宣之于口，那那个芸儿在告密的时候，难道要对皇上说：‘两位娘娘没说要造反，但婢子听着她们的语气像’吗？那皇上不得气死？”
“可是……”梅香还是不能接受这个解释。“这么做对她有什么好处？皇上最后肯定会灭她的口的啊？”
“不知道啊。”薇然亦叹道。“可能她觉得已经没有了生路，还不如赌一把，顺手把西太后她们也拽下来呢？”
“真是愚蠢。”梅香此刻的语气，居然出奇地像骂着西太后时的东太后。“这有什么可赌的？皇上一定会灭她口的，要是我，肯定会提点别的要求，比方说照顾父母亲人什么的……不，不对，这样说的话皇上一定会把亲人也都杀了的。可恶，到底该怎么做才好。”
“这个嘛……”女孩像是想到什么，笑着冲梅香摇了摇手指。“你们可就都不如金轲了。”
“什么呀，姑娘。”梅香一脸的厌恶。“您提那个东西做什么？”
“我只是在赞赏金公公的告密方式而已。”薇然耸了耸肩，做无辜状。“你想啊，当年，最早发现高揽去灵素宫的人，就是他吧？可人家怎么做的呢？逮着一个空子就把高揽拉到没人的地方，直接和他交易……”
“什么没人的地方啊？”女孩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梅香打断了，女官翻了个白眼不屑地道：“姑娘你那个时候，还不是就在边上听得一清二楚的。要我说，金轲那件事儿干得可不谨慎了。”
要找地方密谈的话，就要像她一样，没有没人的角落也要创造一个嘛！
“……”薇然无语。“反正我的意思就是，如果按照金轲的处理方法的话，芸儿在决定告密之后，她就应该寻找一个档次中等，不方便害死她而且也需要利用她的势力——比方说，从她告密的哪些内容，很轻易地就可以推出是对于胡氏极为不利的，反过来说，对于张氏就极为有利了。”
“那么，她为什么不先找到姑外祖母，拿她秋盈宫大宫女的身份，和听到的东西做交易呢？要知道，今天下午的绿紈宫里，可是还关着大批挽湘宫的人呢。”都是第一拨赶去封锁现场的。
“这有什么区别吗？”梅香不解。
“区别大了。那个芸儿直接去找皇上，是必死无疑。但如果她先找到姑外祖母，主动提出她可以去告密的话，就变成她在为我们的利益冒险。因为芸儿她以往干净的背景，和秋盈宫大宫女的身份是不可替代的，所以她完全有理由要求我们在事成之后保护她的性命，帮她假死什么的。”
“那怎么可能啊？东太后娘娘不可能答应的。”
“怎么不可能了，如果她要求分享一个秘密呢？比方说……玉司是不是咱们操控打碎的。只需要一个模糊的答案，对于我们来说就是致命的破绽了吧？之后再把这个作为后手，藏在只有她一人知道的某处，那我们不就杀不了她了？”
“那也只是一时不杀她吧……”梅香拧着脸，纠结地思考着。“东太后娘娘肯定会发动一切力量去找到那个后手，然后除掉她的啊？”
“可再怎么样，也比直接去找皇上活的时间长，活下来的几率大吧？你看金轲，不就活到了今天？”高揽都要死了，他还活蹦乱跳地找到了新主子。
“您可别提他了好吧？”梅香说到金轲就是一脸晦气的样子。“搞出那么多麻烦……”
“还生气呢，姑外祖母不是都已经解决了吗？”女孩安抚道。
要说东太后，那效率可真是高啊。
“哼……算了，姑娘您和小云都不气，我还气什么。对了，您刚才说的那些方法，真的会有用吗？”
“其实也只是假设啦，”薇然表示她不对上述言行负责。“不过要是芸儿真那么做，肯定会让姑外祖母和咱们很恶心，对不对？”
“说得好像也是。”
“什么叫好像，就是啦！”这些都是，她从金轲这个小太监身上学到的道理啊。
就像东太后教的一样——在宫里，要学保命的方法，“须向下处寻”。
就是学太监宫女之类的意思。
不过，从芸儿的智商来看，宫里的聪明人还真是不多。
还是说，愚蠢的主子就会有愚蠢的下人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