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了,你,继续说吧。”沉默良久,皇帝终于淡淡开口。
既然西太后并非他的生身母亲,那么他对胡家,也可以放手施为了。
甚至都不需要查清此次玉司之事,只是一个“混淆皇室血脉”的罪名,就够她们喝一壶的了。
如今回想起来,西太后并非他生母的一系列确凿无疑的证据,东太后当年都曾经给他看过,之后才让他见的耿氏。只是他那时还需卫国公府之势,所以干脆掩耳盗铃,视若无睹。
而以张氏谨慎周密的性格,那些证据一定到今天都保存得好好的,也不用他再去收集了。
张氏啊……皇帝又想到他的嫡母,那个布局深远,伏脉千里的妇人。难怪就算西太后当年最得宠之时,她也始终都不慌不忙,从不冲动做下错事。
原来,她的伏笔埋在了这里——只要胡氏生不出孩子,即位的新君就不会是胡氏亲儿,所以只要东太后守住她正宫的位子,不论如何她都会赢。
真是可怕的心机。看来,他还不能拿出此事来重罚卫国公府,否则让张家姑侄在后宫中独大,就很难制衡了。
相比东太后那个机关算尽的女人,他还是更愿意用高揽和胡氏这些蠢的。
“皇上,那……婢子继续说了?”芸儿怯怯抬头。
“嗯,朕记得,你方才说到,覃嬷嬷说太后娘娘本是可以有孕的,但被东太后所害。你就从这里继续说吧。”
“是……”芸儿已经无法判断自己的处境了,只得硬着头皮开口。“覃嬷嬷劝完娘娘完之后,贵妃娘娘就说:‘罢了,以宁妃当年之势,还不是死在姑姑手上?贤妃那个……贱,贱人,不过是本宫之前留她一条性命罢了。如今……’”
“如今怎样?”
“回皇上……”其实,胡贵妃当时并没有说要拿贤妃怎样,只是语气非常阴狠,似有暗害之意。但芸儿考虑到自己如今是在告密,如果跟皇帝说“对不起皇上,贵妃娘娘后面什么都没有说”,岂不是空吊了皇帝的胃口吗?
于是她咬了咬牙,豁出去便道:“贵妃娘娘说,如今,皇后娘娘似欲与贤妃娘娘联手,那就不要怪她……对她们不客气了。”
正好皇后也在绿紈宫受了伤,说不定,真就是西太后和贵妃干的呢?
芸儿眼中闪过一道阴狠。是她们先逼她,不给她活路,那就别怪她诬陷!
她要让那两位高高在上的娘娘们知道,像她这么卑微的一个贱婢,发起狠来也能要了她们的性命!
“大胆!”皇帝果然震怒,拍案而起。
“果然是她们做的!”他断声喝道,自此再无疑问。
刚刚的话皇帝只听到一半时,心中便已泛起冷冽的杀机,让他几乎控制不住,就要提剑杀上绿紈宫去,一剑斩了胡贵妃。
然而,极致的愤怒反而刺激得他前所未有的冷静了下来。
事到如今,废贵妃,除卫国公府,已经是非做不可的事情了。贵妃害了贤妃只是一点,关键在于,她居然在寝宫之中,当着并非心腹的宫女,将当年母后害死宁妃的事说了出来!
这么说来,贵妃身边那个心腹嬷嬷,怕也早就知情。依此类推,母后身边的宫女嬷嬷,还有卫国公、卫国公世子,甚至是卫国公府的内眷,会不会都知道了这件事情?
皇帝一想到这一节,心中便阵阵发凉。
世人都猜想当年灵素宫大火与他有关是一回事,若此事的内情真的泄露出去,就又是另一回事。前者世人不过是议论议论罢了,掩耳盗铃的事,慑于皇权的人都爱干,可后者……那些终日叫嚷着仁孝节义的文臣们,又怎么会放过自己?
他真的没想到西太后会把这等隐秘事也随便说与贵妃听,更没有想到的是,贵妃竟如此不注意,后宫中一个小宫女,也让她知道了这等秘事。那么胡家人的保密能力,可想而知。
更可怕的是,卫国公嫡次子,贵妃的弟弟,是长宁王兄亲妹,幼宁公主的驸马。若是此事从卫国公府传到了幼宁那里,再传到长宁王兄,和宗室中去……皇帝简直不敢想象会发生什么。
他害死宁妃事小,即便真的泄露出去,大不了放高揽出去大开杀戒也能摆平。但若是父皇那件事……
“之后呢,贵妃还说了什么?”
“回皇上的话,”刚坑了一把西太后和胡贵妃的芸儿,此时胆子也壮了起来,颇有些“舍得一身剐”的气势。“之后贵妃娘娘就没有在说什么了,可婢子刚刚来之前,还听到了贵妃娘娘和西太后娘娘在绿紈宫寝殿中谈话。”
“哦?”皇帝在愤怒中忽然愣了一愣。
西太后做他的母亲,有三十多年了。按照东太后当你告诉他的,他一出生便被西太后抱走,耿氏甚至来不及看他一眼。这三十多年来,也是那个女人一手把他养大,母子情分又怎能轻易割舍。
若他不是皇帝,若他坐的不是这个皇位,他肯定会继续偏袒于养母,毕竟养恩大过生恩,耿氏除了一些廉价的关心,也从没给过他什么。
可正因为他如今是皇帝,面对着在暗中毒死先帝,并在先帝驾崩后立即辣手杀害先帝宠妃的太后,时常会有心悸之感。
母后当年可以如此待父皇,日后会不会也如此待朕?
之前他还可以用自己是西太后亲生儿子,母后总不会害他这个理由来安慰自己,可如今一旦揭开西太后不是自己生母的事实,皇帝顿时感到手边的茶都冒着一股森森的毒气。
他不是西太后的亲生儿子,那么后宫中与卫国公府血缘最近的皇室中人,就变成了他的第三子,刘珪!
如果……他是说如果,等珪儿再长大一些,或者他对胡家再疏远一些,他们会不会不满自己这个皇帝,然后就杀了自己,推珪儿上皇位?
这也不是没有可能……
皇帝直挺挺地倒回座椅,只觉得背上沁出了密密麻麻的一层冷汗。
原来,他之前一直在这么危险的环境中,当着这个皇帝。胡家人一定都觉得,那么信任他们的他很可笑吧。
“西太后和贵妃说了什么?”皇帝的语气变得森冷。
“回皇上,”芸儿顿时有了底气。“婢子未能贴身服侍,所以只是在隔间的小茶房里听见了只言片语。婢子先听见贵妃娘娘说:‘又不是造不起那个反’,西太后娘娘就说:‘你以为有兵权就能成事了?’,还有什么‘不能到刑部大牢里把人给杀了’,这些……”
“……好,好得很呐。”皇帝攥紧了拳头。
他刚刚还在想胡家会不会有反意,谁知最想对他不利的确是他的枕边人和养母!
芸儿来之前,正好是他提拔箫巍的旨意发出去不久,胡家居然这样就想要他的性命了?真是不想活了!
还有养母的那一句“你以为有兵权就能成事了?”真是像一柄利刃,将他的心割得支离破碎。亏他还在这里百般放不下,胡氏又把他们间三十多年的母子之情当成了什么?
他只是,帮她当上太后,还有让她们胡家的孩子当上皇帝的一个工具吗?
“朕知道了,朕绝不会放过她们……芸儿,你可曾把这些话,再告诉给别人吗?”
“回皇上,婢子不曾。”芸儿连忙答道,她又不是想死。
“很好。”皇帝勉强点了个头。“芸儿,你告密有功,朕要大大地赏你,你可有什么想要的东西?”
“婢子不敢,婢子只求,皇上能护佑婢子的性命,不要让贵妃娘娘和西太后娘娘,将婢子灭口……”
“朕允了,你这便同关公公回去吧,记得在她们面前什么异常都不要露出,若是有人想害你,朕的人会在暗中保护你的。”
“奴婢谢皇上隆恩,谢皇上隆恩……”
“好了,去吧。”
“奴婢遵旨!”芸儿的小脸因为刚刚情绪的大起大落,涨得红扑扑的,煞是可爱。她利索地起身,不着痕迹地动了动有些跪酸了的双腿,怀着激动的心情退出了殿门。
“叩,扣扣……”空旷的大殿中又响起了敲击扶手的回声。
“卑职天二,参见皇上。”
“天二?”皇帝不悦地皱了皱眉。“怎么是你,天一呢?”
“统领收到了新的线索,带人去查了。”周芝的副手,天字部副统领答道。
“那好吧……就由你去,给朕将那芸儿七月十二日之后,身边接触过的人除了现在在绿紈宫的全部杀了,一个都不要放过。至于芸儿和她在绿紈宫里接触过的人,先不动,查清楚之后记下来。”
等收拾了胡家,再一并处理。
“卑职尊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