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静静地坐在紫宸殿中,旨意已经发出去了。
现在,宫里宫外也都该乱了套了吧。
……
绿紈宫。
虽然封宫仍在继续,但胡氏两姑侄还是得到了最大限度的自由。
“你说什么!”胡贵妃失声惊呼,手中的茶盏摔落在地。
传话的小宫女想起宫中关于贵妃脾气不好的传闻,害怕极了,跪在地上瑟瑟发抖起来。
“你消停一点儿吧。”西太后在一旁有些不悦道。“先帝当年留着箫巍在腾骧右卫,还不就是想由新君来提拔他?皇帝早就该这么干了。”
“可皇上早没有这么干,不就是没那个打算吗?现在补上又有什么用,箫家难道就领他的情了?”胡贵妃不服气地道。
“怎么能不领?”西太后容色一正,手掌拍着桌子掷地有声。“皇上可是皇上!”
“可箫家也掌着兵权呢,”胡贵妃一脸的不赞同。“那箫巍不是什么‘箫帅’的名声,叫得好响亮么?又不是造不起那个反。”先帝不也是忌惮他在军队中的威望,才连婚事都要恶心他一下吗?
“啪!”
西太后气得踢掉椅子站了起来,不过她还记得上次的教训,没敢扇侄女一个耳光,只是把黄花梨的圆桌拍得震天作响。
“姑,姑姑?”胡贵妃显然也记起了上回的教训,捂着半边脸满目惊恐。
“箫家有没有这个心思哀家不知道,哀家只知道,你,还有你大哥,肯定是有了这个心思了!”
“造……这两个字是这么容易说出口的吗?你以为有兵权就能成事了?你这孩子怎么会有这种想法……肯定是你大哥教的,是不是?”三个问句出口,老太太仿佛被抽空了力气,扶着桌沿软软地坐回了位子。
“姑姑啊,”胡贵妃警惕地半放下了捂脸的手,娇声抱怨着。“您瞧您说得多严重呢,可时代变了,这会儿已经不是先帝爷的时候了呀。理国公才造了反,皇上现在能信任谁?还不是您和哥哥。就连他这个皇位……不也是仰仗着您,和咱们家的吗?”
“你你你……”西太后手指着胡贵妃,颤抖着说不出话来。“皇上就是皇上!他……他‘仰仗’谁?他谁都不仰仗!”
老人说着闭上了眼睛。“只要他坐上了那个位置,你就得把他当神供着,打心底里觉得他谁都不欠!否则……吃亏的,只能是你自己。”
当年,先帝要依仗着她哥哥,牵制老夷陵侯和老颖国公的时候,还不是对她千恩万宠?可是呢,等到那两个死了,哥哥还苟延残喘地活着的时候,这份依仗就变成了忌惮。
再到宁妃入宫时,就……
“是,侄女儿知道了。”感受到西太后眼底泛着恨意的冷光,胡贵妃心中发寒,不觉便乖顺了起来。
“嗯。”西太后叹了口气,这个贵妃是她自己定的人选,咬着牙也要撑下去。“还有这次箫家的事,哀家不是早就跟你大哥说过,不要想着后军的事了吗?五军都督府的划分,是我大魏百年以降的传统,哪里有那么好破坏?有那个精力,还不如去抢占右军。”右军都督府原是理国公府的势力范围,自从理国公被诛了九族,右军都督府就群龙无首,乱成了一团,到现在也没决出个正式的领导者来。
“大哥也是有苦衷的嘛。”贵妃撒娇道。“您又不是不知道,右军所辖,不是西北就是南蛮。地方贫苦,既没有油水也没有军功,大哥手下的将军们也不愿意去啊……难道就只有前军能在南边安享地方上的孝敬,我们连从鞑子身上抢抢军功都不行吗?”
“都是九边,左军有什么不好,女真和朝鲜还不够打的吗?”
“当然不够了,咱们左军驻扎在东北苦寒之地,女真和朝鲜民少国弱,一年都没有几次战事,哪有后军立功那么快?”
“哼,你就听你大哥给你乱说!”西太后恨恨瞪了贵妃一眼。
不过……她心里也泛起一丝波澜。颖国公府的家主虽然常常英年战死,但大部分时候都在勋贵中执牛耳,就是因为后军死伤虽大,但却是最好出战功的地方。如夷陵侯府,当年东太后的父亲,就是出身后军,原本是那代颖国公的心腹部下。
而东太后和皇后两姑侄,之所以能一而再,再而三地压在自己和侄女身上,大抵也是后军历来地位高于其他四军的关系。
贵妃见西太后沉默不语,知道她是听进去了自己的话。“大哥虽然行事冒进了一点,那也都是为了我们卫国公府好啊。您想,父亲当年就是在东北冻得,落下了病根,现在才……嘤,难道咱们卫国公府的男人,代代都只能落得这样的晚年吗?”
想起当年意气风发的哥哥,又看到贵妃眼角的泪光,西太后心中不由一软。
是啊,她们卫国公府,为朝廷世世代代镇守东北,这么多年战死得少,病死得多,难道是他们胡家的男儿没有勇武吗?
给他们一个战场,他们也一样能杀出战功!
“那,那也不能,到刑部大牢里把人给杀了呀,你大哥这事做得,何止是冒进?”说着斥责的话,语气却早已软了下来。
听到西太后提起周伯维的案子,胡贵妃也是十分委屈。“姑姑,我和大哥跟您解释多少次了,这事根本不是大哥做的。大哥也不知道为什么,皇上会让他手下的人,去做大同都指挥使的呀。”
“怎么可能。哀家可是记得清清楚楚,那阵子皇上忽然天天都跑到你秋盈宫去,你还说不是你大哥让你向皇上求的情?”
胡贵妃闻言,有些羞涩地低下了头。“侄女,侄女也不知道,皇上那时,为什么会,那么,那么……”
西太后正要继续表示不信,忽地又闭上了嘴巴。
自家侄女的性子,她自己清楚,是绝对没有办法用这种表情说谎的。也就是说,那事,真的和侄女和大侄子,没有关系?
那皇帝为什么又……难道,那个案子还有更深一层的内情,所以皇帝才把她们家推出来当挡箭牌……吗?
寝殿中,两个女人的谈话继续着。
小茶房里,芸儿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自昨日下午进了绿紈宫,嬷嬷细细问过她都伺候了贵妃娘娘哪些时候之后,绿紈宫原本的宫人们,就开始对她毫无避忌起来。就连这种牵连甚广的谈话,也让她去伺候。
看来,自己在她们眼中,已经是个死人了吧。
……
东宫。
“什么?”太子挑了挑眉。“父皇终于要调颖国公入后军了?”
刘宸负手,踱至书房的窗边。
去挽湘宫送琴的那次,他见箫家表妹的院里桃花开得不错,回宫后便也在书房窗外原本是竹林的地方清出一片,移栽了几株相同品种的桃树。此时桃花的花期已过,粉嫩饱满的秋桃累累挂在枝头,几乎要压断细细的枝丫。
他没想到,随口提出与东太后联手的试探之举,竟会取得这样让他意想不到的效果。东太后的隐藏实力之深,还有她毫不顾忌地就将那女孩卷进来的举动,统统都是他没有想到的。
在最初的愤怒之后,他也曾想过,让箫家表妹先亲身经历几番后宫的腥风血雨也好,这样才能循序渐进地,将她历练成足以与他并肩的,皇后。
但……望着窗外已挂起了青涩果实的桃树,男人不知不觉地便走神了。她,就是每日里看着这样的风景,读书、习字、练琴的吧。
把她年纪还这样小就卷进来,真的合适吗?
东太后明显已经看出他待她的不同了——箫巍突然升官的事,他事先毫不知情,定然是东太后给箫家的甜头!
还是打着“教女有方”的名头,送去的甜头!
这么一来,箫家表妹一定就会很感激她的“姑外祖母”了吧。然后,她就会一步步地,成为东太后想要的那样,代表张家利益的棋子,即便日后有一日到了他的身边,她的心也不会再为他敞开。
那女孩年纪还是太小了,小到既不懂男女之情,也无法分辨来自亲人的利用和恶意。
要不要阻止这件事呢?刘宸默默地想道。
除了是那女孩的父亲,箫巍在塞外还有着“军神”的称号。那样的男人,如果要调回后军的话……
太子殿下反手捏了捏袖中藏起的军情奏折,那他原本的计划,就要有一些变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