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紈宫。
“……这是什么意思?”西太后忍了又忍,才没有将“贱人”二字对着东太后脱口骂出。
“不过是打碎了个玩物,妹妹你何必发这样大的火,贤妃可是皇上心尖子上的人呢。”东太后饶有深意地道,连对皇后的关心,都暂时压在了心底。
“姐姐这话是什么意思!”西太后登时怒不可遏。
玩物?贤妃打碎的,可是玉司啊……她违反了和皇帝的约定拿到绿紈宫来,想要用来灭张氏威风的国之重宝,她整个青春韶华的凝结。
可那该死的顾氏却将它打碎,现在这已经不仅仅是她一个人的事了,一不小心,皇帝的皇位都会不稳的!
事态已经无法挽回,张氏她怎么还想着要保一个小小的妃子?
等等……西太后忽然顿住了。无法挽回?不,这件事,其实是可以挽回的。
就像张氏说的那样,如果贤妃打碎的不是玉司,那么她就没有失约于皇帝,皇帝的帝位也不会不稳,更妙的是,玉司找到了的事,只有她和皇帝母子二人知道,在世人眼中,玉司仍然是灵素宫大火之后就失踪了的状态。
所以,只要她们一口咬死那碎了的是个“玩物”,它就是个玩物!
不过是撒个小谎,指鹿为马罢了,这种事,她们从前在宫里一贯是玩儿惯了的。难不成,玉司还真的能通灵,从天上引雷下来打她不成?
“……姐姐说得不错……”西太后用力眨了眨眼睛,强压下自胸中窜起,几乎要让她烧起来的怒火。“只是,即便是个玩物,也是哀家心爱的‘玩物’,贤妃对哀家不敬,来人呐,拖下去!”
“母后!”贤妃嘶声哭喊。
“你们都住手,”东太后极为威严地呵斥住四下的宫人。“妹妹急什么,为今之计,咱们应该先禁绝绿紈宫内外,把所有在场的人都监控起来,一个也不准跑!”
说道最后一句时,已是杀气四溢。
“姐姐说得对……”西太后抚抚胸口,平生第一次毕恭毕敬地听从了东太后的话。“妹妹都按姐姐说的做,只是,如今我宫里的宫人是不能用了,还请借姐姐的人一用。”
“嗯。”东太后看她一眼,点了点头。
西太后长出一口气。张氏说得没错,今天玉司在她的宫里碎了,不是想把它说成是“玩物”,就可以轻易做到的——毕竟,她之前为了看张氏和她侄女儿憋气的脸色,那么高调地宣称了那是玉司。
要想操控舆论,让真相由她们说了算,首先要做的,就是控制住消息的外泄。为此,她不惮于杀掉在场的所有妃嫔和宫人。
而要借调张氏的人的原因,也是因为今天这么多她宫里的宫人在场看到了玉司被打碎,他们之间又彼此认识,难免有徇私包庇的现象。而张氏挽湘宫的宫人则不一样,她们斗了这些年,她很清楚张氏那班从舞凰宫带出去的老班底有多么地忠心和牢靠,让她那么多年,都没能陷害成过一次。
想到这里,西太后平生第一次对东太后生出了些许敬佩和感激。同时才发现,自己背上的衣服,已经被刚才发现玉司摔碎在地上的那一瞬间,所吓出的冷汗全部打湿了。
她这么狼狈、六神无主的时候,亏得张氏还能想到这么有条有理的善后方案呢。
或许,这就是张氏始终是正室的原因?
哼,那怎么可能。西太后心中方一升起这样的念头,就马上被自己否决了。
“姐姐身边的灵涓,妹妹是信任的……不如,让她先扶皇后去偏殿歇着回?”西太后望了一眼面如金纸的皇后,决定卖东太后一个人情。
“不,”东太后摇头。“灵涓回挽湘宫调人去,至于皇后……哀家想让季嫔身边的小榕照顾,妹妹,没有意见吧?”
“自然是没有的。”西太后脸上又挂起格式化的笑容。
那个什么季嫔身边的宫女,叫做小榕的,怕又是张氏调教出来监视别人的罢,她暗道。张素唯啊张素唯,季嫔是你娘家的远房侄女,你也要把人手安插到人家最贴身的位置去吗?
西太后心中嘲讽着东太后这么多年,行事还是这般小气,没什么怀疑便点了头。
“听见了?”东太后偏头吩咐二人,面上浮现一丝微不可察的笑意。“你们两个还不快去!”
胡氏啊胡氏,这么多年,你的脑子还是那么蠢吗?
待灵涓和小榕也离开后,二人这边商定,便又转向水榭外的一干妃嫔。
“从现在开始,在这里的全部人等,一律不许离开,哀家命你们互相监视,有人蹲下往地上丢东西或者捡东西的,从衣服或身上什么地方藏东西或者拿出什么东西的,吃下去或者吐出来什么东西的……凡有异动,立即禀报!”东太后肃然发话道。
“是!”
“臣(嫔)妾尊旨。”
“谨遵母后教诲……”众人齐齐领命,声音却杂乱不一,一合在一处,便显得尤为慌乱。
妃嫔们只觉今日下午之事,像是做了一场噩梦——本来她们都已经放弃了生的希望,闭目待死了,但东太后的一席话却又点醒了她们,让她们看见了生的希望。可转眼见情势急转直下,听西太后的意思,竟像是为了灭口,不惜把连带着整个绿紈宫的宫人都一起杀掉一般,让她们如何能不惶惶不安?
“很好,”西太后满意地点了点头,又转向贤妃。“顾氏,你打碎了哀家最喜爱的……玉碗,你可知罪?”说到“最喜爱”处时,她顿了一顿,思索良久,竟憋出一个“玉碗”来。
一旁听着的东太后几乎笑出声来。不能因为玉司长得像个勺子,就编一个“玉碗”出来吧?
“回太后娘娘,臣妾是因为被人推到了后腰,所以才……”贤妃的嗓子因为长时间的哭喊,已是十分沙哑。
但那一段青衣袅袅伏于地面身形,还是透着一股婉约窈窕的出尘之气,先是谪落凡尘的一株仙葩,纵被俗世的污浊沾染,却仍能不惑本心。
“够了!”西太后望着贤妃周身气度,只觉得越看越生气。
瞧这身段,这语气,和当年的宁妃是多么地像啊,原来老刘家的“真爱”,都是这一款的女人吗?
在贤妃低下她美丽的头颅的一瞬间,西太后仿佛回到十年之前。
那一天,也是同样的场景,同样美丽的女子依偎在先帝的怀中,苍白憔悴的娇颜上挂着几滴楚楚可怜的泪珠。而自己,骄傲地梗着脖子,却是跪在地上的那一个。
刹那间,一股怨恨冲上胸口,想要化作毒液,狠狠地喷向眼前与回忆重叠的那道影子。
“哀家不管有没有人推了你,那个人是谁,哀家只看到你打碎了哀家心爱之物。就是真有人推你,你也不能免责……顾氏,你当你自己是谁?”西太后忍了又忍,还是发出了压抑在心底多年的质问。
以为仗着有帝王的宠爱就可以为所欲为,没有敬畏了吗?宁妃、顾氏,你们当自己是谁!
“臣妾不敢,只望太后娘娘明鉴是非,先找到推了臣妾的真凶……”听出西太后话语里毫不掩饰的厌恶,贤妃心中层层哀意上涌,垂着头怯声恳求道。
其实从玉司落地,到西太后震怒,再到东太后出言阻止,两人商量妥当,期间并没有经过很久,但因为这事情实在是太大,所以虽不到一柱香的时间,在场众人均是感到仿佛已经过去了几个时辰一般。
贤妃亦是如此,她几次险些被宫人们拖走,不得不一直保持着扑跪在地的姿势,不时还要挣扎一番。
剧烈的动作之下,身体素来有些病弱的她,此刻已经隐隐感到下腹有了轻微的疼痛。但贤妃并没有往其他方向联想,她自幼体弱,早在闺中时,月事便来得有些不正常,入宫后又调理了一段时间才略有好转。可是接连生下八皇子和四公主后,尤其在是生四公主,珍云公主刘娆时,因为难产而大失了元气,从此月事便来得更为不准,时常数个月才来一次,且每一次都伴随着难以忍受的疼痛。
跪在冰凉的大理石面上,贤妃只觉得膝下不断有丝丝凉意窜入下身,念及今日可能是来葵水的日子,心中不由苦笑。
只怕今日之后,自己的身子又将要大病一场。到那时,皇上必然心疼不已,朝野上下,又该骂自己是惑主之人了。一想到最爱的皇上会被人诋毁,她的心中便不由得一阵刺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