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是在教哀家做事?”西太后冷哼一声。
“臣妾,不敢。”贤妃憔悴地跪在地上,神情变换几次,终于深深地俯下了上身。
这个风华绝代、眉目含情,空谷幽兰一般的女子,生平第一次露出了这样狼狈的姿态。
目送着生死不知的皇后被小榕抱离的胡贵妃回头看到这一幕,心中一阵痛快。
任你再有倾国倾城的容貌、冠绝六宫的宠爱,在绝对的权势面前,还不是像那细颈的花儿一样,轻轻一折便败了?
而在这后宫中,代表着绝对的权势的,不是皇后,而是太后。
皇上对东太后不过是面子功夫,对自己的姑姑才是真正的尊敬孝顺。所以总有一天,姑姑才会成为后宫里唯一的那个太后,而张雅君那个贱人,今日死了便罢,若她不幸命大,早晚有一日夜会在跪自己的面前,就像现在的顾氏,你一样。
“你……你敢不敢多说两个字!”西太后被贤妃看淡生死的态度刺激得发疯。
东太后握在袖中的拳头紧了紧,才发现,她也回忆起宁妃了。
老刘家的皇帝,好像真的有同样的爱好——只有这样才可以解释,为何毫无血缘关系的两代宠妃,会在眼神和气质上,有着这样出奇的相似。
她本是来看戏,却忽然也忍不住走进了戏里。东太后只觉得,她从未有像现在这一刻这样,清晰地感受到。并理解着胡氏体内深深压抑的愤怒。
那个女人曾经以为她得到了先帝的真心,却不明白那只是先帝利用卫国公府打击夷陵侯府的手段。所以十年前她被宁妃踩在脚下,十年后,她的侄女也同样地败在了贤妃的手里。
可她自己呢?十年前因为宁妃,才能勉强从胡氏手中扳回一城,十年后,又不得不利用贤妃,才能和宿敌做一个彻底的告别。
枉她张素唯半生自负美貌和智慧,到头来,竟然一辈子都只能眼看别人在那舞台子上唱戏,一次也当不成那主角。
何其可悲的人生,她与胡氏同哀。
“算了……”西太后嗤笑一声,像是在嘲讽自己。“来人,顾氏就在这里给哀家杖责,哀家不喊停,谁都不许停!”
宁妃当年再得宠又如何?终归还是死在了她的手下。
“妹妹……”东太后动了动嘴唇,却没有第三次开口阻止。
按照薇然跟她转述的刘宸的计划,在皇帝赶来之前,她应该想尽办法,无论如何都不能让胡氏重罚贤妃。只有这样,才能在皇帝之后的迁怒中安然无恙,并留下一个好印象。
不仅如此,前几天紧盯着贤妃那边的方太医,还在无意间发现朱慧嫔一直都在偷偷给贤妃的日常饮食里下导致内虚的药物,所以别看贤妃才跪了这么一小会儿,小产已经是注定的了。
然而现在,东太后却有些退缩——一是因为疑惑:贤妃都打碎了玉司,皇帝还会偏袒她吗?便是以先帝当年对宁妃的在乎,也不过如此。可天下又哪里来那么多痴情又妄为的帝王?
偏偏大魏朝已经出过一个了,当今皇帝当年也是活在宁妃的阴影下,战战兢兢的人中的一员,怎么可能不吸取教训,又重蹈他父皇的覆彻?
二是……尽管能有贵为“上圣皇太后”今天,多少也拜宁妃所赐,但她也像胡氏一样,怨恨着那个女人。
宁妃是死在火海里的,谁也没能看到她死前凄惨的模样。所以现在,她想在贤妃的那张脸上,见一次。
“母后,母后等……臣妾……冤……枉……”贤妃身体上的不适已经达到了极限,小腹处有什么在直往下坠的感觉越来越明显,她渐渐意识到了事情可能不像她想的那么简单。
因为生珍云那时难产,后来太医告诉她她的身体受了极大的损耗,需要调理很久才能恢复元气,且将来会极难受孕,所以她一直都没有注意过那方面的事情。可贤妃一想到自己近日来种种异常的反应,以及那个可能性……一颗心便像是在三伏的天气里,被冻入了极寒冰窖之中。
若她真的有孕……孩子此时必是不保了!
可她已无力挣扎,很快便被一左一右两个小内侍拖了起来。
就在这时,远远地忽然传来一道男声厉喝。
“住手!”
不给众人反应的时间,一道明黄色的身影,便从美轮美奂的亭台楼阁中转了出来。
皇帝的视线,从一开始就定格在了软软被两个小内侍架起的女子身上,脚下连一霎那的停顿都没有,两步并作三步地冲至了贤妃身边,小心翼翼地抱住了她。接着才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半蹲着就胡乱地冲两宫太后的方向点了点头:“儿臣参见母后。”
不等两位太后答话,他又一脸疼惜地转向了贤妃。“爱妃,爱妃,你怎么样了?”
至于那两个内侍,早就被吓得魂不附体,早已跪在了两旁磕头不止。
另一边,西太后的脸已经猛地沉了下来。
皇帝居然没有先向她行礼!
西太后先是心底一凉,接着怨愤的怒火更加猛烈地燃烧了起来。
她犹记得先帝时,惠庄懿太后是个十分强势的女人。当年她做主为先帝选了张氏为太子妃,后来也一直力挺张氏稳坐中宫。便是以先帝早年宠爱她的程度,遇上老太后有什么意见时,也得唯唯诺诺,有什么委屈,都得让她先生受了,过后私下里再安慰她。
同样也是因为惠庄懿太后的极力反对,那帮子老臣们才有胆子一次又一次地上疏,导致先帝三次想要废了张氏立她为后,都未能如愿。惠庄懿太后宾天后,她还暗中高兴了好一阵子,满以为从此后位便是囊中之物。却没想到,两年后,宁妃入宫。
宁妃刚得宠的那段时间,她常常想,若是老太后还在,也像当年痛斥她那样,痛斥宁妃为妖妃,先帝会怎么做?
而现在,她好像就在经历着,当年那个假设的答案。
皇帝是真的可以为了妃子反抗太后的,只要那个妃子,是对的人。
……不,不,皇帝他,不可以这么做!
西太后越是深思,越是感到了一股害怕:哪怕皇帝对贤妃,仅有先帝对宁妃的八分,这个女人的存在都将极大地动摇大魏的朝局。想想先帝的宁妃吧,先帝为了她几乎废后废太子,把十几年为太子掌权而打下的班底一扫而空,同时还和反对废立太子的勋贵宗亲们对立,导致军队与他离心离德,大魏的江山几乎不稳。
要不是她铤而走险,除去了先帝、宁妃和十七皇子,让皇帝凭借着娘家卫国公府的支持登基,皇家和勋贵宗亲的关系,哪能像如今一般亲密,大魏的江山,哪能像如今一般升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