寝殿内一时无声,两个女人心中各自纷扰。
“唉,”女孩轻叹口气,打破了沉默。“你是先找到了周将军的亲兵,然后才跟踪周大哥他们,从我口中知道了真相,才对周大哥如此照拂的吧?那梅师父呢,他也知道了吗?”
“回姑娘的话,”女官又一叩首。“婢子已将此事告知了爹,所以他老人家才会厚着脸皮,受周少爷为徒,还伪造他已身亡,让他改换身份进入暗卫……我们梅家对不起方、周二位少爷,居然还……梅香心中始终有愧,不知该如何向师弟坦白……”说到这里,泪水终于落了下来。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薇然小步上前欲拉她起身。“梅侍卫心怀家国、侠肝义胆,甚至还为此丧生……你们,都是这桩案子的受害者啊。”
“不是的。”梅香执拗地摇头。“若不是少英哥没能将证据直接送回给婢子和爹,而是转托周将军,二位大人又怎会无辜冤死?更别提方御史,更是无辜被牵连。”
“你这话就说错了,”皇帝愈发昏庸,高揽嚣张如故。这个时候,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分裂己方阵营?“二位大人之死究竟是不是因梅侍卫之故,相信他们的后人更有评判的资格。”
言罢,薇然直起身来,冲窗边无人处低喝道:“出来吧。”
女官颤抖着转头望去,便见一道鬼魅般的身影携着一道人影跳进了寝殿,不是周芝和方修云又是谁?
“你,你们……”
“太子殿下离开后,我就先行吩咐红杏,回屋挂起了蓝色的风铃。只不过位置在寝殿背面的角檐下,梅香你看不见罢了。”女孩略略解释了一句,便转身面向了那二人。“还不给梅姐姐磕头?”
“(梅)师姐的大恩大德,我(方修云)周芝在此叩谢!”二人齐身下跪。
“师弟,小云,你们这是做什么?”顾不得自己此时也是跪在地上,梅香膝行两步靠近了他们。“是少英哥对不起你们的爹,还害得方、周两家家破人亡,我和爹又瞒着你们,受了这一声‘师父’、‘师姐’,我们有愧啊!”
“家父与周伯父之死,绝非梅师兄之过。”方修云镇定而坚决地摇了摇头。“他们三人之死,以及我两家之变,凶手皆是高揽那阉贼……”和皇上。“若没有梅师父和梅师姐,我二人如今还是庆府罪奴,终生无翻身之指,更别提报仇的希望。如此大恩,怎能不报?”
“可……”女官欲言又止。
可还有你们的母亲、姊妹,薇然在心中默默接道。
方泊、周伯维为了所谓的家国大义而死,他们的妻女也被一并没入教坊。方修云之母陈氏还好些,被她那幕后真凶的大哥陈侑群接了出来,送回江南老家安置,一并的还有方修云的姐姐方瑾华、妹妹方容华。周家则没有那么显赫的姻亲,周夫人只是个参将家的女儿,当年生小女儿周兰的时候难产而死,随年幼的周兰同入教坊的,只有周家的一位姨娘。可周芝却说他从不记得他爹曾有半房妾室,想来只怕是抄家时查出的外室,会待周兰如何,可想而知。
方修云和周芝身为他们父亲的儿子,自然有责任承起遗志,并为自家爹爹坚守的信念而感到骄傲,可那些后宅妇孺又何其无辜?
但转念一想,那两位大人也并不是什么只会喊喊口号、慷慨赴死的愤青,而是真心实意地想要查个案子,哪里知道方泊会被自己的大舅子陷害?毕竟再防着旁人,待自己的妻子总会有所不同。
更别提方泊临去前为儿子取字“子远”,周伯维被押入京的途中,还不忘嘱咐亲兵为周芝送来了梅少英的玉佩。这两位父亲的行为,都为他们的儿子注入了强大无比的生存,和复仇的信念。
唉。
“师姐别说了,”周芝这时也沉声开口:“既然真相已经大白,我们此刻要做的不是在这里推诿责任,而是如何齐心协力为我爹他们和梅师兄报仇,还有……姑娘的大恩大德,周芝唯有以这条命向报,此生便是姑娘的人!”
说完,就与方修云、梅香一同,冲着薇然深深地磕下头去。
“这又何必?”女孩叹道,她只是偷听到了一点零星的真相,又不是救了那三人的命,有什么“恩”不“恩”的?
梅香抹去眼角泪水,抬起头来。“婢子命贱,婢子师兄亦是,与少英哥出宫成婚,本就是婢子与爹抱着的奢望。他的死,婢子并无,并无不甘……即便如此,婢子还是想要知道,少英哥为何而死,婢子该怎么为他报仇才是?多亏了姑娘……”
“不错。”方修云接口道。“姑娘将实情告知,使全部真相大白,洗清了家父与周将军的污名,又让我等明白了复仇的方向,这便是最大的恩情。”
“我只不过是运气好罢了。”薇然真心实意地说道。
她真的很难想象,若她在四年前不曾无意间偷听到高揽说出方、周一案的真相,事情会变成什么样子。首先她不会为了散心去了鸾和宫工地遇上方修云与周芝,其次不会在灵素宫的那夜将一切的真相和四皇子的秘密告知,梅香也不会偷听,然后庄妃不会被逼反,刘致不会死……也不会有,眼下三人跪在自己面前的这一幕。
但若是要再深究本源,若不是刘致逃课带上自己,自己那天又怎会在那么隐蔽的地方,偷听到了高揽和金轲的谈话,若不是他在宫中到处挖的“密道”,自己又怎会生出借此夜探高揽秘密的心思?
所以说,世事轮转、因果纠缠,当真奇妙。
“好了,”不等三人出声,薇然又直接开口道:“这些恩恩怨怨,挂在口头又有什么意思,咱们还是先来商量一下,接下来要如何对付高揽吧?”
女孩镇静的目光环视四周,三人闻言纷纷面色转正,站起了身来。
此时屋内四人,包括她在内都不是什么感性之人,仇恨和艰难都无法萦乱他们的心绪,只会成为更加努力挣扎下去的动力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