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宸有些无奈。
高揽说的话其实不错,这段日子他一直约束东宫僚属,安分守己不随众臣上书弹劾,就是因为心中清楚自己的实力不足以与大太监抗衡。
就连太傅,也劝他身为储君,更当谨言慎行,不立危墙。
可箫家的小丫头却不管不顾地跳了出来,害得他也只能现身为她破局了。
“老奴参见太子殿下……”
“高翁客气了。”太子伸出双手虚扶了一下,竟是打断了高揽的施礼。
刘珪、刘致、刘珑、刘馨兄妹几个,听见太子大哥对死太监的称呼,皆是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就连刘原,薇然也看见他似乎勉力回了回头。
“哎哟殿下,”高揽先是一惊,随后一张老脸便笑开了花。“您真是太折杀奴婢了。”
“高翁照顾父皇劳苦功高,”刘宸顿了顿,眼风严厉地扫过几小。“孤敬您一声‘高翁’也是应该的。”
“太子爷,您真是……”高揽从未被刘宸如此盛赞,一时间整个人都得意得找不着北,好半晌才回过神来。“您来得可不巧,陛下心忧贤妃娘娘伤势,暂时无法见您。”
“贤母妃?”刘宸面上一惊。“发生什么事了,贤母妃的身子还大安吧?”
“这个嘛……”渐渐冷静下来的高揽,笑睨了还直挺挺地跪在地上的刘原一眼。“今晨贤妃娘娘起身欲往挽湘宫请安,谁知出了殿门,便见二殿下正跪在这里。娘娘好心扶殿下,殿下却不知感恩,竟然把娘娘推到了。”
“原来如此。”自己的母妃新丧,就见到别的女人留宿紫宸殿,所以一时冲动吗?
哼,刘宸心底冷笑一声。真是幼稚。
他微微低头,余光扫过那一身裹素的小小人儿。
时间过得真快,当年那个给东宫带来莫大喜讯,让那个男人终于摆脱他这个耻辱的婴儿……如今,也已经长得这么大了么?
刘原啊刘原,你可知孤至今仍能回想起,当年你出生时的感觉?
可笑的是,他现在居然来救他。
哼,救他……
“老二如此莽撞无礼,是孤这个做兄长的教导不力,给父皇添忧了,儿臣有罪。”言罢,刘宸深深地向紧闭的殿门长鞠一躬。
“殿下如此孝心,”大太监讪笑了下,虽然知道皇帝对这个太子……但也终究不敢在一国储君的面前太过拿大。“老奴稍后一定转告陛下。”
“辛苦高翁了。”刘宸作势又要向高揽施礼。
“殿下不可!”大太监哪敢受这一礼,忙闪到一边“您身份何等尊贵,可万莫折杀老奴了……”
“既如此,”刘宸顺势直起了身子。“儿臣愿将功补过,为父皇分忧,这几个小子,孤就带回东宫好好管教,您也可……”
“殿下稍待!”见太子有将几位皇子公主一并带走的意思,高揽忙几步窜了过去,拦在刘宸身前。“陛下有旨,要二殿下亲口认错,否则……就要一直跪在这儿。”
最后半句话高揽的声音减弱,颇有些惴惴地端详着太子的脸色。
可刘宸如玉的俊颜上却只闪过了瞬间的讶异,很快便恢复了平静。“能把父皇的口谕记得如此清楚,高翁辛苦了。”
“殿下,您……”高揽的脸色有些不好。
他一直强调“皇上有旨”,可太子却一语道破他这个“有旨”其实不过是一道口谕,这不是嘲讽他扯着鸡毛当令箭是什么?
可他还是不能退,高揽心道。
宦官当政,自本朝开国以来,从未有这样的事情发生。若他高揽想要开此先例,必要克服许多艰难,他早有准备。如今正是一步一步,树立自己的威势的时期。
如今后宫之中,除了旧主西太后,和得宠的贤妃,他已经不惧其他任何人。而想要让这群高傲的皇子公主们也像那箫姑娘一样,恭恭敬敬的唤他一声“阿翁”……从冲撞二皇子牵扯到淑妃之死,只是第一步罢了。
他本来的目的,就是最终要让东宫这个国本的象征,未来的皇帝也屈服于他,好以此震慑朝廷。
大太监不蠢,相反,他聪明绝顶。高揽很清楚,他正面临着一个,怎样的千古难得一遇的大好局面——自己侍奉的这位皇帝懦弱昏庸,怕事到了极点,既不信任自己的大臣,也不喜欢自己的妃子。至于那个所谓的“太子”……
可惜,那刘宸似乎也清楚自个的分量,自从他借皇帝之势,从向李家下刀开始着手在朝堂上建立威望起,便一直怕事地缩在东宫读书,从不直撄他的锋芒。
今天却不知吃错了什么药,一向“聪慧隐忍”的太子殿下,居然跳出来,为弟弟妹妹们跟他呛起了声来。
难道……真是被手足之情感动了?大太监心底嗤笑一声。
当年赐死刘宸的生母时,便是他亲自带人去下的手。对于当年那个孩子绝不可能对后来的弟弟妹妹们有什么“手足之情”这一点,他是再肯定不过了。
那又会是为了什么呢……
高揽一边想着,一边死撑着挡在刘宸身前不动。“皇上九五至尊,说出的话便是圣旨,老奴不敢违背。还请殿下,不要为难老奴吧?”
刘宸皱了皱眉,未料到这个太监如此死硬。
他也知道今日这番强出头,是莽撞了些。可怎么想,都觉得高揽多少还会顾及他太子的身份,未料,竟是一步都不肯退!
难道他真要这么僵持在这里,等那个男人出来叫人连他一起打?
一向进退有据的刘宸,此刻心底罕有地泛起了一丝悔意。
他不该再为那女孩冲动哪怕一次的。
“可否先让孤看看二弟?”刘宸一时之间,竟不知该怎样再称呼高揽——是继续自轻身份地叫“高翁”,还是撕破脸皮地喊“死奴才呢”?
心中一旦存了退意,素来温润平和的话语中也带上了犹疑。
“殿下可别这么说,”高揽讪笑一声,退开了半个身子。“老奴怎敢左右您做什么呢?”
莫非,他是要让二皇子殿下装昏,好直接把人带走?
罢罢,大太监略一思忖,自知不能太过急功近利。反正即使那样,太子也算是在他面前低头了。他高揽一介阉人,如此还有什么好求的?
不得不说,他确实猜中了刘宸的心思。
之见太子殿下沉稳地踱至刘原身边,就要伸出手去,搭在弟弟的肩膀上。
刘原却在这时忽然回头了。
“滚!”
“对阉宦奴颜婢膝,你还算是什么太子?”
“不过是个贱婢之子罢了——我刘原没有你这样的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