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赶到紫宸殿时,一身缟素的二皇子刘原正跪在殿外的空地上。
刘珪从他的左后方伸出双手,紧紧地抱住了哥哥的背脊。
料峭的春寒中,七岁和八岁的两个男孩的身影,是那样的瘦弱、单薄。
高揽狞笑着,正带领一群手持栗木杖的内侍们,团团围在两位皇子的身边。那刷着红漆,一头还包着铁皮的木杖,就这样一下一下,落在两个男孩的背上。
薇然等后来的几人看不见两人的表情,但只从二皇子刘原比刘致更为摇摇欲坠的身影上看,便知这样的刑罚,或许早就已经开始了。
皇帝竟不在场。
“住手!”见兄长弟弟被如此对待,刘珪的眼眶霎时就红了,不待女孩子们反应过来,便怒吼着冲了出去。
“高揽!”刘馨哭了出来,刘珑的泪也已在眼眶中打转。但她还是坚强地挺直了小小的身躯,正容斥道:“谁给你的胆子,竟敢打本宫的哥哥!”
正杖责着两位皇子,打的正欢的内侍们闻声,动作一滞,纷纷将迟疑的眼神投向了干爹。
此时刘珪已奔到了兄弟们的身边。“哥,阿致,你们没事吧?”
“弟弟,弟弟没事……”刘致虚弱地答了一句,软软地从刘原背上滑了下来,被半蹲在地的刘珪一把接住。“二皇兄怎么样了……”
刘珪与刘致也不过是同岁,接住他已经有些勉强,还要注意不碰到背后的伤处。听了他的话,才又想起去观察刘原的状况。
那个自幼被他嘲笑“书生呆气”的哥哥,已经不在了。白色的孝服下,散出着冰冷、死寂的气息。
刘原的头半垂着,鬓发散落在颊侧,挡住了表情。任凭刘珪怎样呼唤,也始终没有做出哪怕一丝的回应。
“哥哥……”刘珪怀抱着快要睁不开眼的刘致,僵硬地动了动肩膀,不敢伸出手。
他怕,怕他碰到刘原的那一刻,他的二哥就会倒下。
是,有着不同的母妃的他们,一出生就注定是敌人。应该互相讨厌到,恨不得对方去死。
但,有着同一个父亲的他们,同时也是注定要共享同一份荣耀,发扬同一个姓氏,被血缘牵拌在一起的,无法分割的兄弟。
因为厌憎,所以了解。
刘珪也像刘致一样,比任何人都要明白他们的二哥——老刘家的皇子,是不会晕倒在战场上,更不会喊痛的。
被刘致的重量带得踉跄了一下的刘珪,心底忽然闪过一个念头:今天这样的场景,如果换做他或阿致,现在在这里的兄弟三人都会做出像二哥一样,死挺的选择。而老五……肯定会哭着求饶吧?
至于太子大哥?他那么厉害的人物,怎么会把自己置于这般境地。
“参见三殿下,大公主殿下,三公主殿下,奴婢给三位殿下请安了。”高揽错愕了一刹,马上又恢复了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笑容。
只是还没有等他行完一个礼,便被刘珑冷冷地打断了。“你个狗奴才,没看到本宫的两位哥哥都受伤了吗,还不快去请太医!”
“这个嘛……”轻扬了扬眉,大太监悠然地一甩拂尘。“陛下有旨,二殿下认错之前,奴婢不能随便传太医。”
“两位殿下,刚才不知陛下的旨意,擅自打断行刑,奴婢不敢阻拦。只是,奴婢如今已经解释了陛下的旨意,烦请三殿下稍微移开些地方……”高揽翘起兰花指,妩媚地眯眼扫过四周。“免的小的们下手没个准头,伤着了您。”
“真是父皇……”没等高揽的话说完,刘珑的身子便是一晃,险些站立不稳。她脱口而出的话音极低,只有站在她身边的刘馨和薇然才听了个清楚。
“高揽,你敢?”被一群内侍们虎视眈眈的刘珪则是愤怒和不信,他半抱着刘致就要起身。“你不过是皇祖母的一跳狗罢了!”
就像是刘珑平日里唤“皇祖母”指的就是东太后一样,刘珪口中的皇祖母则是西太后。
“哟?”大太监笑歪了身子。“奴婢就算是狗,那也是陛下身边,最可人心儿的一跳哈巴狗儿。怎么,西太后娘娘还要和陛下抢只宠物么?”
那声“哈巴狗儿”说得极轻,又极媚。只听得薇然仿佛浑身上下,两百多块骨头齐齐打了个冷颤。
“你……”刘珪似乎从未想过会遇上如此情况,梗着脖子,僵硬地半弯着腰站在原地,说不出话来。只一双盛满愤怒的眼睛,气得愈发红了。
“高揽!”刘珑娇喝一声,甩开被刘馨紧握着的手,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到了哥哥们身前。“本宫不信父皇会下这样的旨意,你要打就连本宫一起打吧,你个狗奴才敢吗!”
她几乎只比跪在地上的刘原高出一点,两条细弱的手臂从披风下伸出,张得开开的拦在高揽的面前,像是护崽一样地保护着三位兄长。
“珑儿!”
“珑儿……”
刘珪和睁开一丝眼睛的刘致同时发出了一焦急,一虚弱的声音。
“我不走!”她扭头对二人喝道。“我们是兄妹!”
“……”看着年幼的公主纤弱的小身子,饶是才嚣张得不可一世的高揽也忍不住皱了皱眉头。“大公主殿下,此事确实是皇上的旨意,您可别为难奴婢了。”
“箫,箫姐姐……”这边,刘馨忽然又被姐姐丢下,顿时像是失去了主心骨一般,软软地靠在了薇然的身上,薇然只好用两只手牢牢地扶住她。
“本宫说了不信!”刘珑断喝道,忽然又想起了什么似的,眼眶中的泪水忽然决堤,滚滚落下。
“父皇啊,父皇……您要打死女儿吗?父皇……”
听着刘珑忽然撕心裂肺起来的哭声,刘珪微抽了抽嘴角。
他在早上听到刘原的事的时候,就猜到眼前这样最坏的发展,之所以迟了刘致一步等妹妹们,就是为了有些只能由女孩子们使用的技能。比如,哭诉。
“呜……”刘珑的忽然发作也同样带动了一直在忍着小声哭的刘馨,小女孩霎时嚎啕了起来。“哇!呜呜……哇哇哇……”
不同于姐姐的目的性,刘馨已经被接二连三的变故吓得连话都说不出了。
“父皇……”眼见紫宸殿的大门依旧冰冷紧闭,刘珪咬咬牙,托着刘致重又跪了下去。“您看看呐,儿臣们被一介阉宦如此折辱,您……您看看呐!”
“嘁。”高揽从鼻孔中发出一声嗤笑,索性抱臂懒歪在一边。
紫宸殿的大门,依旧冷冰冰地紧闭着。
刘致靠在哥哥的肩膀上,吃力地偏过头去,眼底泪水折射着冷光,渐渐汇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