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刻的薇然则正在舞凰宫中,陪伴惶惶不安的刘珑。
这个在深宫中长大的女孩儿,其实很单纯,既没有成熟的思考方式,也没有独立的情报来源。年幼懵懂的她只能听信着母亲安慰的话语,在皇后日复一日的担忧中渐渐加深恐惧。
而此刻,就是这样。
“薇然,呜呜……”刘珑把小脑袋倚在女孩的肩上抽泣。“我害怕……”
“不怕不怕,没什么可怕的事会发生,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薇然揽着刘珑的肩,轻声安慰着。
“可,可是……”刘珑因抽噎地太过厉害而无法说话。“母后的表情,好可怕。还有幽竹、嬷嬷们……大家都很担心的样子……发生什么事了?是珑儿做错了什么吗?珑儿又要伤害大家了吗?”
“没有的事,和珑儿无关,珑儿怎么会伤害大家呢?”薇然心痛地抱紧了怀中的公主。
刘珑的一个“又”字,听得她心都要碎了。
这句话的来源是这样的:因为刘珑是皇帝的第一个女儿,也可能是因为张雅君幸好生的是女儿的关系,刘珑在皇帝心中,还是有几分薄宠的。
但刘珑年纪小,得到了父亲的疼宠就难免会生出几分没大没小,而皇帝又恰好是一个性情古怪、喜怒无常的人。
这就导致了有时候上一次相处时皇帝还会笑嘻嘻地允许刘拢做的事,下次相处时就会大发雷霆,尤其在遇到皇帝自己心情不好的时候,他可不管一个八岁的女孩懂不懂得一个叫做“分寸”的东西。
唯一有一点好的,就是像天下间大多数男人们一样,在对待女儿时,皇帝并不像对待年长的几个儿子们那样喜欢使用暴力,他甚至没有打过刘珑。但由此而来,每次刘珑惹他生气,他都会迁怒到皇后,和舞凰宫一干服侍的人等上。
薇然从前经常来舞凰宫看到的一幕,就是刘珑身边哪个服侍的宫女嬷嬷又被皇帝迁怒,在房里养伤不能来当值的状况。
但大家心里都清楚这并不是刘珑的责任,这位大公主只是生得不巧,没能身份和宠爱双全而已。
可在刘珑稚嫩的心中,或许就渐渐生出了这样的观念:她没有三妹刘娆那样生来就讨人喜欢,也没有二妹刘馨那样懂得进退礼仪,她要保持嫡公主的风姿仪态所以不能撒娇,还总是做错事……才让父皇不能一直对她好。
小孩子的世界,就是这么的单纯。
她们总以自我为中心,所以一切的好都是自己的功劳,相反的,一切的坏,自然也都是自己的责任。
在她讨好了父皇后母后的开心,和惹怒了父皇后全宫境遇的变坏,一切的一切都给了她巨大的压力,让她以为她担负着拯救全世界的责任,只要她表现得好父皇、母后、皇祖母……所有人也都会好。
可惜的是,成人的世界,远没有那么单纯。而刘珑,也不是一个被父母深爱,祝福下出生的孩子。
“珑儿……”薇然将小姐姐的脑袋紧紧埋在怀中,忍不住流下了眼泪。
上一世,她是个孤儿。
曾经被拐卖到山区的时候;被警察叔叔救出来,却迟迟没有人来认领自己,最后只能被安置到孤儿院的时候;被一户普通人家收养,养母却在四十多岁高龄忽然怀孕的时候……有太多的时候,她都觉得自己被世界背弃了。
如果不是她不够好,为什么亲生父母会不要她?
就算她是被偷走、拐走的好了,为什么他们不来找她?
那一年公安系统跨省破获了超大拐卖儿童犯罪团伙的事,在全国范围内炒得沸沸扬扬,被救出的儿童照片每天都在新闻联播、各大报纸、门户网站上轮流放,持续了半年多……
为什么,为什么她等了半年、一年,身边的伙伴一个个相继离开,只有她还无人问津?
最后,就连一直照顾她的女警姐姐,也抱歉地对她说,只能把她送去孤儿院……
在孤儿院里,所有的小朋友都没有父母,只有她,坚持着她不是被抛弃,只是被拐走,直到……直到后来,她也忘记了曾经在公安系统里的那些岁月,默认自己就是一个“被抛弃的孩子”。
如果从来都没有希望就好了,那她也不会那么绝望。
童年的阴影,在她的心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伤痕,从此对于孩子、家庭的事,都变得无比敏感。而这个心结,在上一世,至死都没有解开。
直到莫名其妙地穿越,来到了这个世界。
以一个成年的心态再去经历许多事的时候,她莫名地就看开了,所以才能坦然地面对箫巍,面对温晴,面对“生母”,还有所谓的亲小姨和亲姑外祖母。
薇然既不爱生母张雅乐,对温晴也就谈不上有多么恨。只是由张雅乐带来的箫巍的爱、皇后的疼,和东太后的利用,让她不断地改变着对那个女人的心态。
大部分时候,就像是一种必须去感激,的义务。
至于箫巍,原本是怨那个男人的。可随着她眼界的拓宽,对他曾经功勋和能力的了解,再加上红杏等直接的帮助,这才渐渐地开始变得想要依赖那位父亲。
可珑儿呢?
她只是个普通的孩子,面对不幸的家庭,还被东太后教导着,“要承担起一切”。
真的,真的太辛苦了。
“薇然。”刘珑轻轻挣开薇然的怀抱。“本宫问你……你真的没有在哄我吗?”
“我没有的,”女孩温柔地笑了。“殿下。”
“可是……没有用啊,我在经义课上拿了第一名,书法也是,画技也是……可母后都不在乎了,沉香阁的先生们也不看我的作品,很敷衍地就定了名次……馨儿也,她的表情,就像是在让着本宫一样……为什么!”
她已经努力做到了一切,像个嫡公主一样仪态端庄、御下有术、赏罚分明。
可为什么,已经没有人,在关注她的这些努力了呢?
“珑儿……”薇然哽咽地望着刘珑。
她们是最好的姐妹,一辈子。所以,大公主殿下才会愿意对她吐露这样软弱的心声吧?
这样,她怎么忍心,把真相告知呢?
对于一个“世界围绕我旋转,夜空中的星辰都属于我”的孩子来说,还有什么是比揭开天幕上的盖子,告诉她外面的世界还很大,你的一切努力,都有可能影响不到你以为最重要的人,更加残酷的呢?
虽然这就是成长,但她却不能用这种方法。
成长,应该是以更为平缓的方式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