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丫头。”男人轻轻一跃跳上墙头,近乎轻佻地笑道。“没看出来,你野心这么大,除了宫务之外,还想要插手军务啊?”
“殿……”这话是什么意思?
“玩笑罢了!”见女孩神色似有不愉,刘宸忙截住话头,挥挥手反身跃下。“表妹不用行礼了……”
反正他看不见,所以,就勿需再守那劳什子规矩了吧。
望着那道背影利落地远去,不见踪影,薇然征然立在原地。
半晌。
“……臣女,恭送殿下。”她想,她这一生,怕都是要被烙在规矩上了。
只要,还留在宫里。
“姑娘?”墙根下,梅香探出一颗脑袋。“殿下走了?”
“嗯。”女孩细声答道,回头,便见女官那怯怯中带着狡黠的娇颜。
“怎么样,您们说什么了?殿下解释他蒙蔽陛下的原因了吗?”梅香得了答复,当即兴高采烈地窜了出来。
薇然莞尔,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忽地眸光一暗,神情晦涩起来。
她万万没有想到,好心提出来帮助刘宸的话语,只是因为多问了几句前方战事的情况,就被曲解成“还想要插手军务”的“野心”……
虽说他后来解释了是玩笑,可那样慌张急促的解释反而更像是在掩饰他的下意识。
都说一个人下意识的反应是最真的——刘宸心里最真实的想法,却是她在插手军务。
怎么办……到底该怎么和高位之人相处啊……女孩苦恼地抓了抓头发。
“姑娘!”却听梅香猛地大喝一声。“别抓……那是红杏给您梳好,就寝时的发型……啊——我该怎么把她叫起来再梳一遍嘛!”
“……”
这个活宝……薇然撇嘴,真是没治了。
不过,看她这么困扰的样子,姑且还是救上一救。“随手一抓而已,又没有乱到哪儿去,用不着再梳一遍吧?”
这几日怕她因气候反常而生病,红杏连着守了好几个晚上,今夜正轮到她休息,早早地便歇下了。
“这可不行!”梅香板起脸来,一本正经地道。“虽然婢子会因此被那臭丫头教训一大顿,但事关姑娘的秀发,婢子……”
“是事关吵醒红杏,让她生气吧?”女孩无情打断道。
真是要了命了,她屋里这两大女官。
红杏和梅香之间的战争,一开始她只以为是出于旧主不同——红杏出身颖国公府,梅香则一度任职于东宫。后来她又以为是因为培养体系不同——红杏是平城卫精英种子,梅香则是半吊子血衣卫。
到现在,随着她们二人间的矛盾已从日常口角,上升到比武、下毒、夜袭,甚至不时地波及到绿杨等三个小宫女,还美其名曰是“锻炼她们”,她已经把所有能找的借口都找尽了。
更有甚者,这两个还为老不尊地在三位“妹妹”间拉帮结派、“收拢民心”,争夺谁能拥有更受拥戴的大宫女……之名号。
在此战中,红杏凭借着一手独一无二的梳头技巧,轻松获胜……
……这都是些什么鬼!
根本不应该是发生在一个堂堂颖国公庶长女,上圣皇太后娘娘一手养大、最为看重的侄外孙女,居于懿宁宫侧殿,勾得一国储君半夜翻墙的贵女屋里的事,好吗?
薇然气呼呼地想道。
“既然这么想看红杏不高兴,那就去学好梳头,回来气她啊。”
每次都说什么梳别人的头发和梳自己的不一样……这一个两个的,每天早上起来给自己梳妆打扮得都挺溜,可一握上她的头发就麻了手。
不过她也不能说她们。毕竟她就是个谁的头发都不会梳,只能等别人给她梳的贵女嘛。
嗯,富贵命。
“这怎么行!”梅香闻言惊讶地睁大了眼睛。“那岂不是让姑娘您渔利?”
“……”
女孩再一次沉默了。
身为宫女,让自家姑娘渔利,难道不是分内之事吗?为什么可以用那种不可思议、毫不情愿的语气说出来啊!
她真的,好想打梅香一顿……
“啊,那个,姑娘,婢,婢子不是有意说出来的……啊不,婢子心里完全不是那么想的——姑娘您这么尊贵的人儿,做这样的勾当怎么能叫做渔利呢?应该是‘智取’。没错,是智取!”
“……”
“不是……姑娘,我明白您的意思:故意用话刺激我,让我……婢子去学习梳头的技巧。这样一来,借着婢子和红杏的矛盾,您就可以享受两个人梳头的服侍了!”
这话说的,薇然本来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可现在一听怎么忽然这么有负罪感呢?
“嗯……这么高明的手段,原本按婢子想,是因该叫‘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最为妥帖恰当的,可是既然姑娘您不喜欢……”梅香伸出一只手指支着下巴,一边若有所思地晃着脑袋道。“那就果然还是叫智取好了。”
“哇!姑娘,您智取了……唔?”
女官眨眨眼,似乎不知道该不该说出“智取了头发”这样的话来好。
“你……够了没有?”女孩抬头,狠狠地瞪了过去。
“哦……”梅香缩了缩脖子。“婢子知错了。”
说着,便老老实实地叉手站好。
“……我就不明白了,你和红杏哪来那么大仇。”薇然磨了磨牙,还是苦口婆心地劝道。
不发火的原因无他,只是梅香卖起可怜来,实在是让人难以招架。
“红杏人挺好的,温柔,又稳重,武功也好——你该不会,是还在为她表露身份那时擒拿住了你而有怨气吧?快别闹了,以后还要一起生活很久呢。”
“……”以后,她还有以后吗?“那多没意思。”女官嘟囔道。
“什么,你说什么?”
“婢子是说……”梅香拖长了音调。“和红杏那个温柔又贤惠的‘未婚妻’和平相处……那多不好玩。”
“咯。”
女孩提气握拳。
完了,没治了。
梅香和红杏的矛盾,不是因为出身不是因为训练,就连性格也不是……这根本,是不可调和的啊!
“咦,姑娘,婢子刚才仿佛听见了什么,好像是磨牙的声音?姑娘您……”
“去给我叫晚照来。”
“啊?姑娘,为什么要叫晚照……”
“别说了,现在,立刻给我去叫晚照!今晚由她来守夜,你可以回去睡了!”
相比于绿杨的话痨,晓寒的娇怯,还是晚照,安安静静的一个小姑娘,多好啊。
“欸,姑娘……”
“现在,立刻,去!”
“啊是……可是姑娘,您的头发……我去我去,婢子这就去!”
……
在晚照的陪伴下又静静赏了会儿月色,薇然转身向寝殿行去。
忽地,她停住了脚步,一道刺骨的寒意从脊髓中生出,难以抑制地弥漫上脑海心间:
鞑靼南下的军情是昨晚入城的,所以大臣们才会在今早去跪明光殿前的广场。
可刘思齐病倒,却是在前晚。
比八百里加急的军情,还要早了整整一天一夜。
比世代扎根于前军的箫家得到消息的时间,也至少早了半天!
这是设计,还是偶然?
如果是设计……太子他,又是怎么做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