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步走出茶楼,银羽才发现大街上已是不寻常的热闹,两旁街道上挤满了人,还不断有人探出身子准备加入这个已然很浩大的队伍,人群随着街中心一个排场浓重的队伍移动。
队伍足足有三街长,整齐排成两排向前行进,为首而行的是个四五十岁的中年男子,身着灰色绣着金丝的锦衣,一脸严肃,身后跟随着数十名强壮的家丁,然后在是十余名丫鬟拥着的一顶鹅黄软轿,轿子上用金线绣了祥云牡丹的图案,轿身都是最上乘的鹅黄云锦制成。轿子最后又有数十名家丁和护卫,个个神情严谨,看起来应该都是武功不凡。
银羽和言墨白裹在人群中往前行进,银羽仍是一副淡漠神情,一言不发。言墨白则是一副嘻嘻哈哈的样子,看着挤在身边望眼欲穿的男人觉得颇为有趣,他一把拉住身旁一个身材微胖伙计模样男人的衣襟,惊奇的大声问道:“这位大哥,前方何事如此热闹?”
那个微胖的伙计正伸长了脖子往中间望呢,忽听一悦耳之声询问,回过头却只瞧见一张这么一张蜡黄粗眉的脸,看年龄似乎还要比自己要长几岁,被叫“大哥”深得被占了便宜。
“这位兄台是外地来的吧。”
言墨白连连点头,“正是正是”
对方又把目光放回街道中心,身子随着人群又往前了一大截,言墨白也跟着一同往前挪动,伙计也不看他,只匆匆解释道,“靖穹第一美人进京选秀的轿子啊,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得,大伙儿自是盼着能瞧一眼言小姐的美貌。”
言墨白露出一副了然的神情,“哦,原来是言大小姐的轿子,难怪……”
话还没说完,忽觉手一紧,身子便被人拉进了一个巷子。
言墨白却毫不惊慌,只是抱怨道:“人家话还没说完呢,这样很没礼貌的。”
银羽松开抓着他的手,四下探了探,确定无人了才对他说:“你这样太危险了,这里人多眼杂,万一出了岔子我没法向义父交代。”
言墨白摆摆双手:“哎,知道你是在关心我啦……”
他还没说完,银羽淡淡接道:“而且街上人太多,行动不便,还不如从这…”他停下,望了眼墙上的屋顶,接着道“你就在此地等我,我探完立刻便回来找你,或者你先回客栈。”说完跃上屋顶,消失在空寂的小巷内。
“开什么玩笑,”言墨白浓眉一挑,样子虽然有些滑稽,但也毫不迟疑地施展轻功追了上去,最后郁闷的丢下一句,“小爷轻功又不比你差多少。”
在喧闹的人群簇拥着这只庞大的队伍前行时,一墙之隔的小巷里,一顶载着将改变靖穹王朝命运女子的素青软轿拐过一条又一条陌生的街道,最后融入这繁华的靖都京城,消失不见。
至此,这场交织风花雪月与刀光剑影的斗争开始拉开帷幕。两个同样风华绝代的女子,背负着不同的使命和希望,一步步走进命运为她们设计的舞台。
银羽极轻地踩在屋顶的瓦砾上,俯视着底下的街道。簇拥着言家队伍的人群转过一条又一条繁华的街道,最后落在一座崭新的朱红大门前,门前两个雄姿威武的大石狮子已经向人展示出这座府宅的气派。
“这是言家在京城的宅子?”
银羽一惊,回头看到不知何时已跟在自己身后的言墨白,眼中闪过一丝异样,随即又恢复正常,继续向下看去。言墨白也猫着身子在他身旁蹲下,盯着下面热闹的人群。
言家在各地购置的宅子不计其数,大多都作为言家人生意出门暂住而用,平时闲置无人。但平时虽未有主子在,府上吃喝用度仍一应俱全,管家仆人也一个不少。
这些仆人都是经过精挑细选而来,只有符合言家挑人的要求才能谋得这份差事,大多也就是手脚利索、沉默寡言,并且心思缜密头脑灵活,她们每日打扫府中上下,将家具桌椅擦拭得一尘不染,各屋的花每日一换,院中的落叶也决不能残留一片,这里每日还备着上好的茶叶和糕点,随时恭候着主子的到来,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绝不敢有丝毫怠慢。
这不仅因为言家向来纪律严明,更因为,他们每月领着高达别人百倍的酬金。
诚然,此时他们看到的就是言家在京城购置的宅院的其中一座,这些宅子平时很是低调,不见有什么大响动,只偶尔见有管家丫鬟上街购置物需,所以人们只以为是哪位上了年纪的达官贵人的府宅,却没想到竟是言家在京城的分宅。
其实言墨白第一眼便已心里肯定,但此时见银羽并无半分惊讶之情,眼神不由略微黯了黯,莫非言家果真已是富可敌国,即使在天子脚下,也不缺自己的栖身之所,这般枕榻酣睡……
朱门早已大开,管家领着一众丫鬟仆人在门前恭候,向着为首的中年男子福身,“刘总管,老爷吩咐的都已准备妥当,只恭候小姐玉轿。”刘成点了下头,低声对管家交代了几句,管家立刻心领会神,只见他作了个手势,迎侯在大门的丫鬟仆人便立刻退至两旁,随后刘成一挥手,整个队伍便整齐地分散在言大小姐软轿的两侧,将言大小姐的轿子形成包围之势,然后八个轿夫一齐抬起软轿,稳稳地踏进了言府的大门。
他们将言小姐抬在轿中进了言府!
这一下可让随之跟来渴望一睹美人风采的众人大失所望,他们原也不指望能在言家如此庞大的护卫队伍中瞧清楚言大小姐的面容,但冲着那“靖穹第一美人”的名号,哪怕只看到片只半影也觉得十分荣幸了,谁料却连美人一袂衣角都未曾瞧见。众人只得眼瞧着那顶富丽堂皇的轿子进了朱红的大门,感叹言家果真是有钱,然后便垂头丧气的各自散了。
靖穹都城明里的热闹刚刚落下帷幕,暗地里的真相却才开始浮出水面。
素青的轿子停在一座偏僻的庭院,澜依从院子穿过,途经一处水榭,一个小丫头正在亭子里逗弄水中游来的鱼儿。为澜依和容夫人领路的女子轻唤了一声,“玲珑,”逗鱼的丫头立刻回过头来。
回头的瞬间,澜依直觉得,好秀气的一个丫头!
但也是,好熟悉的一张脸!
似乎从进来起,这里的人都能唤起她对某个地方的回忆,澜依望了眼身边穿着紫色的接她们的女子,曼妙的身姿,精致的容貌,一切,那么熟悉,就像若水那些姐姐、玩伴……
玲珑走过来,见到澜依,掩饰不住的惊讶和欣喜,她一把拉住澜依的手,绽开大大的笑容,“姐姐长得真是漂亮,容姨、紫若姐姐,这位姐姐也是来同我们一起住的吗?”
紫若微笑着向她招了招手,俯身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玲珑似乎惊讶得不可置信,她大大的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澜依,忽然绽开一个比刚才更大的笑容,“依兰姐姐,你终于来了。”
澜依看到玲珑的表情,又听到她的声音,此时从一开始就困扰她的问题终于有了答案,一种久别重逢的伤感和喜悦同时袭来,她哽咽着叫出她的名字:“玲珑妹妹…”话还未落,小家伙就扑到了她的怀里抽泣起来。还记得那时候,玲珑还是个九、十岁的小孩子,老是缠着自己要将小欢送给她,而今却已长这么大了。
容夫人和紫若见到这样的情景,也有些伤感,但这些年来,这样的场景见得多了,便也学会了淡然,而如今更多的,不仅是对重逢的喜悦,还有对未来的希望。
不一会儿,庭院里便聚了许多闻讯而来的的族人,那些美丽俊秀的面孔,有些熟悉有些陌生,可是只要有一点相同,他们便是这世上最亲近的人,那便是,他们都来自若水。
是啊,若水怎么会没呢,有我有你,还会有更多!
这是澜依三年以来觉得自己最开心最幸福的时刻,她拉着小时候经常在一起玩的兰芷,恨不得一下倾诉自己三年来的思念。
“还能看到你真好,依兰,我以为我辈子再也见不到你了…”说着,兰芷眼圈一红,“我以为你像母亲和族长一样,再也…”,话未说完,忍不住潸然泪下。
原本欢呼的气氛一下冷却下来,取而代之的是被灭族的恨意萦绕的忧伤。
每次见到一个新的同伴,喜悦的同时也会让他们想起那些不在了的亲人,那些再也看不到了的亲人。
而这次不同,在那激起的淡淡忧伤中,她们隐隐地感觉到了不一样的东西,之前那些传言,随着依兰的到来而渐渐清晰了。
圣女将至,江山易变,若水即复。
为了这个信念,她们隐姓埋名了三年,如今江山确实已有新主,容夫人告诉她们,若兰依便是新一代的神女,那么是不是意味着,若水即复了呢?
以前她们隐隐地萌生着这样的希望,而如今她们已经坚信,看着眼前这个美丽坚毅的女子,那个自小便天赋惊人,心思纯正妙手回春的若水宠儿站在他们的面前,她们已经有理由相信,若水,因为有她,便有了希望。
人群中走出一个二十左右挽着干练发髻的红衣女子,向着荣夫人叫了一声“母亲”,容夫人点点头,紫若和玲珑就高兴的拉着她的手,“无双姐姐,你来了!”
秦无双从一进门便注意到了依兰,她毫不掩饰地审视着眼前这个年纪并不大的女子,着实,这样的容貌,放在若水都是个十分难得的美人,而真正让秦无双打消心中尚存疑虑的,却是她眼中透露出的与这个年龄不相符合的沉着冷静与波澜不惊,也许真的是如母亲所说,她会是那个人?
她向依兰伸出手,“依兰妹妹,跟我来吧,大人在若神阁等你。”
直到那顶鹅黄软轿彻底消失在朱红大门里,银羽又扫了一眼已消散无几的人群,才放下心来收回目光。
他低低的笑出声:“竟让新科的状元与我一同做梁上小人,真是荣幸啊,不过若非如此,银羽倒不知您还文武双全。”
言墨白显然对打探他姐姐言婉清今晚的住处这一行动颇感不值,原来还以为是什么刺激的大事呢。
言墨白白了他一眼,“到京城肯定是住在京城的宅子里,你跟着老头子一起这么多年,这也值得丢下本公子来确认?”
银羽收回笑容,“言家在京城的宅子太多,我并不知是哪一座,而且我虽十几年一直跟随义父,却从未踏入过京城,更何况,我此番的目的还是要暗中保护小姐的安全。”
言墨白显然没想到这么多,“这么说,刚才其实也很有必要啊……”
银羽不置可否,“还有为你摆脱危险,刚才为何暴露自己的身份?”银羽继续打探着言府的动向,不经意问道。
言墨白一怔,随才后想到了什么似的,又恢复了那副不正经的神态,“你是说在茶楼?楼上有位美人儿一直盯着我看……你也知道的嘛,要是本少爷是以真容示人,只消勾勾小指头就能叫美人儿芳心暗许……可如今这模样的确是差强人意了些…。”言墨白眼珠子转了转,“我全身上下就这串珠子最值钱了,所以拿出来显摆了一下,不能让美人儿对我留的第一印象太差不是…”
银羽似笑非笑,“就为这?难道你没看到旁边还有个男客?”
言墨白一愣,大为受伤,“已经有相好了?可惜了可惜了,如花似玉的美人儿……”
银羽看着他,摇摇头,他这是装出来的还是真的太单纯了,义父把他送来这样的是非之地,到底是对是错,只是第一天,来京城便遇上了那样的人…
银羽想起茶楼上雅间那道若有似无的清冷眸光,又看了看还兀自沉浸在失去美人青睐机会悲痛之中的言墨白。也许,这就是那句他命中所注定的,天命所向?
他唤醒身旁的言墨白,“我们先回客栈,今晚再与小姐会合。”
随后,两道身影一前一后地消失在屋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