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华宫静谧如常,唯独殿前主仆二人各执黑白棋子,打发漫长黑夜。铃兰棋艺稍逊,从小便不是言婉清的对手,已是今夜第三局,眼看败局已定。
“奴婢又输了”,铃兰放下执在手里多时的棋子,举手投降。
言婉清微微一笑,也将手中棋子放下,铃兰便去收拾棋盘。
从小研习棋艺,技巧已经炉火纯青,这项原本用来当作优势的本领,此刻连陪自己解闷都难以做到。还记得进宫前,她曾听说穆君玄很喜下棋。
“今天宫里可有什么趣闻吗?”言婉清懒洋洋地问。
拾棋的手愣了一下,“娘娘今日怎么想起问这个了”,铃兰收好最后一颗棋,将它放进棋筒里。
言婉清沉眸想了想,“大概是我今日有些无聊了吧”
铃兰将棋筒放置一旁的架上,用布轻轻擦拭着。“娘娘可是想家了?”
言婉清一对如扇般的睫毛闪了两下,轻轻摇了摇头,“只是诺大的皇宫,比家还无趣罢了。”她的脑中突然出现一个蓝色的影子,一张面无表情的脸一闪而过。她侧过脸看向窗外,一轮弯月悬于树尖,染出的光晕让她有些恍惚。
“娘娘,近日白公子似乎正得圣眷,几次奴婢经过御书房,都正见白公子和皇上......”忽然,铃兰环顾了一下四周,换成耳语“从书房出来。”见言婉清一脸疑惑,她指了指窗户和墙壁,依旧是耳语的声音,“隔墙有耳”。
言婉清噗嗤笑了一声,声音如常,“西华宫尽是咱们府上的人,有何顾虑?再说这有名无实的妃嫔宫殿,何人会来扒墙角.”她索性将窗子往外全部推开,弯月下的树尖晃了一下。
铃兰取来一件披风,正欲给自家主子披上,就见远处园中一队宫灯正往这边过来,陪侍的宫人还不少。这时,值勤的宫婢进来禀告,是皇上与新封的兰妃娘娘在夜游后花园。话音刚落,不远处的宫灯转了个弯,一队人从前面的小路转了过去。
铃兰刚伸手要去关窗,言婉清就抬手阻止了她,似笑非笑的眸子戏谑地望向憋红了脸的铃兰,“这下想起来有什么趣闻了?”
铃兰登了那口无遮拦的宫婢一眼,挥手让她退下,转身长舒了一口气,“娘娘不恼?”
“何故要恼?”言婉清转过头去看那团逐渐远去的光亮,“哪个皇帝没有个三宫六院。”
“只是......”铃兰被言婉清的冷静惊住,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
言婉清望着那团渐渐消失的灯火,窗前月光重新变得皎洁。她想起刚到京都的那个晚上,同样皎洁的月光下,几个仿佛遥远却相近的灵魂站在一起,心照不宣,给即将要面对暴风雨的心一个暂栖之所。
从那道明黄书帛起,一切都覆水难收了吧。再多妃嫔,再多宠幸,终究不过是命运而已,谁能逃开呢。言婉清望着窗发呆,既然如此,如若能爱上他......她摇摇头,笑自己终究太理想。
宫人手旁的灯火晃得她有些恍惚,两旁的绿植在队伍的前进中忽明忽暗,拢在袖中的双手有些颤抖。突然肩上传来一阵力道,穆君玄一只手搭在她的肩上,队伍停了下来。微凉的手指碰到她颈边的肌肤,那只手收了回去。
“回去吧。”穆君玄解开身上的披风给她披上。澜依谢过恩,队伍又开始动了起来,这回是预备到前面打道回府。
回去......就得侍寝,不回去......还能怎么拖?再说,早晚也得侍......
澜依满脑子都还是早先陆公公的那句“今晚准备侍寝”,她偷偷看一眼穆君玄,没想穆君玄也正在看她,鬼使神差地,她竟说了句,“皇上今晚不去御书房么?”
明显感到穆君玄的神情变了变,却是似笑非笑,“不去。”
心中一颤,她拢了拢披风,“皇上累了,臣妾陪您回去休息吧。”
沐浴,焚香,滚烫的池水搅动了她平息三年的心。“皇上到了”,门口的宫女禀报传来,半截露在池外的身躯缩成一团,她连忙抓住池边一角的帘子裹住上身。
雾气氤氲,一袭明皇衣角越来越近,几个宫女刚欲上前为他宽衣,便被他抬手示意出去。隔着帘子,穆君玄似乎转过了身。
“在水里还没待够?”不大的声音在这里却格外清晰,话音沿着石壁一圈一圈回荡。
澜依掀开一角帘子,身体在水中蠕动了一下,“需要臣妾...为您宽衣吗?”
猝不及防,穆君玄转过身来,略带疲惫的脸上有一丝难以置信,“莫非我自己来?”澜依慌忙拽住胸前,撕拉一声,不料裹住上身的帘幔被扯断,身体失去了支撑。眼看要呛水,一只有力的手拉住她的胳膊,将她整个人拽上了岸边。骤然感觉一阵凉爽,才反应过来自己几乎一丝不挂,穆君玄不知何时已转过身去,张开双手等待宽衣。
生手生脚地好不容易将衣服褪去,脸滚烫的澜依在池中找了个角落待着,穆君玄则半躺着闭目养神。
“你之前,见过朕么。”语气听不出陈述还是疑问,澜依心中却一惊。
“回皇上,臣妾此前未曾得幸目睹圣颜。”澜依尽力保持镇定。
“你可知,欺君是死罪。”依旧闭着双眼,语气没有威胁和震慑,却让人不寒而栗。
全身的血液仿佛冻结,池中的温热也毫无作用,澜依垂下双眼,水下的双手紧握在一起。“臣妾不敢。”
“不敢就好。”穆君玄说完,将身子沉下一些,双手也放松起来。
看来是自己想多了,澜依松开紧握的双手,身子也逐渐回暖了一些,她舀了些水淋了淋颈边,水汽浓了起来。
一丝若有似无的熟悉香味在空中漂浮而过,还未来得及想起是什么的味道,香味就已飘散不见。是一种...很熟悉的花香,她忍不住沿着池壁找寻,可池中升起的白雾,让周围的一切难以看清。
经过光滑清凉的池壁,澜依的手触到一块温热的皮肤,是穆君玄的手臂。
“找什么呢?”两人隔得太近,穆君玄的声音似乎更加低沉嘶哑了一些。手不敢贸然收回,感觉到心跳的变化,澜依额头渗出密密麻麻的汗珠。
“有一股,很特别的香气。”澜依细细的声音传过来,穆君玄睁开眼睛望着她。“什么香气?”
澜依抬起双眸,迷茫的眼神迎上穆君玄的目光,轻轻地摇了摇头,“一种臣妾从未闻过的香气。”
穆君玄深邃的目光盯着她,似乎要洞穿她的内心,“是朕养的依兰花,听说过吗?”
心脏重重跳了一下,抽回即将抑制不住颤抖的手,放进温热的池水中,她清澈的眼睛露出疑惑的神情,无辜地摇了摇头,“臣妾还从未听过。”她朝穆君玄嫣然一笑,忽然在一只手攀上他的胸口,“什么时候皇上赏赐臣妾几株,臣妾一定好生照料。”
身子一紧,穆君玄揽上她的腰,指尖在她纤细的腰间摩挲,腰上的皮肤感受到手指因长年执剑而生的一层厚厚的茧。她偏过头,顺势靠在他的胸口。
池水似乎越发烫了起来,湿热的长发贴在脸上和胸前,有些痒。这样的姿势维持了一会,直到穆君玄低低的声音经过胸腔传进澜依的耳朵,嗡嗡的有些听不真切,似乎说的是,“朕何尝不想......”
“皇上”,澜依轻轻唤了一句。一双有力的大手将她托上池岸,抱着她往前走,澜依双手环住他的颈项,将脸深深埋在发间。
砰,砰,砰,分不清是因为紧张还是恐惧,分不清耳边的是他还是自己的心跳,分不清这一路走了多久,也分不清眼前的水汽来自哪里,时间仿佛是放慢的沙漏,在心脏一声声的跳动下缓慢流动。眼前的一切仿佛都不存在,在雾气的氤氲中像是幻境,但腰间的力量那么真实,骤然停下的脚步驱散了迷雾。
她从他胸前钻出头,殷红的帷幔垂在卧榻,摇曳的烛火透过淡淡的水汽,试图勾起一丝回忆。穆君玄拉过被子盖在她身上,两旁的宫女迅速退了出去,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滚烫的指尖抚上她的脸,从两颊到唇边,再到小巧的下巴,闭上眼,任就一切吧,该发生的,总归要发生。
当他的唇霸道地覆上来,脸上感受到他近距离喷出的气息,事先做的所有准备和心理建设都被瓦解,今天之后,一切会变成什么样?
他的唇覆盖过的地方,仿佛留下滚烫的烙印,她只能生涩地亦步亦趋,甚至没有能力思考应该如何跟随,本能与理智相继沦陷,他引导的方式,就是耐心的索取。他对她很温柔,仿佛对待一件珍贵的玉器。耳间一阵酥麻,身子也不由地打颤,澜依偏过头,双手拽住被角,却没看到此刻那个人的眼里,深藏眼底不轻易流露出的哀伤之情。
穆君玄呓语般地呢喃,“不是她。”
不知从何时睡去的,澜依醒来,只觉得浑身酸软疼痛,身子像散了架一般,身边早已没了穆君玄踪影。执勤的宫女立马迎上来,告诉他皇上已上早朝,并留话午时等他一起用膳。本想强撑着起床,却没想自己身子骨竟然这么禁不起折腾,只好继续躺下作罢。
“对了,这是哪儿?”澜依问。
“回兰妃娘娘,这里是骊山。”宫女毕恭毕敬答道。骊山,自古皇帝携宠妃避暑游乐之地。
朝堂这几日,因穆君玄让礼部核查祖制之事,关于破格封赏兰妃的反对声音弱了下来。皇上还在三皇子时,就出了名爱流连花丛,何况听说这兰妃还有绝色之姿,皇上正迷恋在兴头上。几家后宫有人的外戚见粱相都未做声,便暂时屏息凝气,静观其变。
皇帝的舅舅弩万将军可不怕触讳,一上朝便上奏此事,说皇帝封赏得依制而行,不能依喜好太过随性而为。穆君玄也不恼,只说此事就交由礼部来办,如若有违祖制,在兰妃一事上定会给个大臣们一个交代。而退朝之前,穆君玄还下旨封赏弩万将军,理由是他敢于觐言,忠国忠君,让弩万将军气也不是,喜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