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朝一退,皇帝便迫不及待前往骊山。
“粱相你看看,这,这,不像话啊”,礼部尚书阮忠堂集结几个一派的心腹围在粱丞相身边,等穆君玄背影不见了,才敢捶胸顿足发起牢骚。
“自古红颜多祸水,皇上这不分白天昼夜地与这兰妃待在一起,也不知道中了这女人什么邪啊”,看了一眼一言不发的粱相,阮忠堂越发纳闷,这粱相近日越发低调了,莫非真是老了……
粱相却是没看他一眼,笼着袖子径自走了。
当晚,礼部尚书刚欲就寝,就得到了粱相府送来的密报,密报上只有几个字,“留得青山,好自为之”。
据说当晚,礼部尚书就病倒了。
而徐澜依这边,也生了场大病。
等晌午穆君玄到了骊山的寝宫,却听说兰妃已经昏睡了一个上午。
“怎么回事,早上不是还好好的吗?”
跪在地上的宫女急得带了哭腔:“回皇上,早上娘娘醒来,还问了奴婢几句话,后来娘娘好像身体不适,便接着休息了,谁知一直睡了几个时辰,奴婢唤也唤不醒……”
“太医呢,太医看了吗?”穆君玄打断她。故作镇定的语气中有一丝焦急。
“回皇上,半个时辰前,已经派人去请了。”那宫女说完便趴在地上不敢做声。
一旁的陆景见穆君玄脸色不好,轻声提醒道:“皇上,骊山离宫中较远,太医赶过来,也需要些时辰。”
穆君玄嗯了一句,望着沉睡中发红的脸,一言不发。
“娘,......别走”沉睡中的澜依突然痛苦地拧起了眉头,梦呓了两句,穆君玄凑过头去听,澜依声音又小了下去。
“你可听见她刚才说了什么?”穆君玄问跪在床前的宫女。
“娘娘好像说,别走”,宫女小心翼翼回答。
“行了,你们出去吧。”穆君玄又吩咐陆景,如果太医赶到,不必通报直接进来。
一干人等全部退下,穆君玄坐到床边上,将澜依额头上的毛巾换上新的。探了探澜依的额头,手背传来的滚烫温度让他倒吸一口凉气,怎么烫成这样?
他将澜依身上的被子掀开,发现薄薄的衣衫下贴在她身上,已经出了一层汗。
“别走......”澜依再次呓语,眼角两行眼泪滑下,表情十分悲伤。
穆君玄伸手拭去他脸上的泪珠,却又见一颗滑落,接二连三像断了线的珠子,仿佛永远拭不干净。
为何如此悲伤呢?穆君玄心中闪过一丝异样的情愫,不自觉地放柔了动作。
一阵匆忙的脚步由远及近,穆君玄抬手阻止了正欲行李的太医,将身边的位置让出来,“赶紧为兰妃医治吧”。
向太医将医箱放下坐到床边,先用手试探了一下澜依额头的温度,又看了看眼睛,然后扣上手腕把脉,面色逐渐凝重。
“怎么样?”穆君玄问。
向太医放好澜依的手,做了个揖,“回皇上,兰妃娘娘体内有一股热量四处窜动,似是心火又不全是,卑职一时半会还无法诊断......”向太医心道,从医几十年,确实还曾见过这样的体质。
“但卑职可以基本确定,兰妃娘娘是由于心火旺盛导致昏睡不醒,建议赶紧用冰块帮娘娘驱散外热,先将烧退下再说,之后再辅以草药、粥食等调养内热。”
穆君玄命人赶紧到骊山的冰窖取来冰块,陆景带太医下去开了药方,执勤的宫女赶紧抓来熬煮,穆君玄接过扇凉了的汤药,打算亲自来喂。
汤药顺着嘴角留了下来,穆君玄用手帕帮她擦掉,再喂一口,还是流了出来。一旁的宫女小声地说,“皇上,让奴婢来喂吧。”
穆君玄把药递给她,将澜依扶着靠在自己肩上,一手拿过用冰水沾湿过的毛巾,轻轻擦拭澜依的额头和脸颊。
“怎么还这么烫?”听见穆君玄带着怒气,一旁的宫女吓得将手中的药碗砸到了地上。咣当一声脆响,宫女连忙跪倒在地,连喊皇上赎罪。
穆君玄见丝毫没有一滴汤药被喂进,澜依浑身又烧得烫人,手里触摸着澜依刚才被汗湿的衣襟,只觉得气血上涌,火冒三丈,这帮人居然一上午也没有查看她的情况,让她烧成这样。“来人,带下去......”
执勤的宫女连连磕头喊皇上饶命,两旁的侍卫上前,架起她打算往外走。那宫女死死抱住床脚,撕心裂肺求饶。
穆君玄此时正心烦意乱,突然听见宫女喊着,“娘娘醒了,娘娘醒了......”刚抬起手打算示意带下去,就听见身旁陆景忙说了句,“皇上,娘娘好像真的睁开了眼睛。”
低下头,见怀中那张世上难得一见的脸上,双眸微微露出一点星光,如扇的睫毛轻轻闪动了两下,穆君玄赶紧将她扶起来,盯着她渐渐睁开的眸子。
嘴唇动了两下,澜依却没力气发出声音,穆君玄凑近去,听见她微弱的说,“求你......放了她吧......一条人命......”
那双清澈的双眸哀求地望着穆君玄,虚弱得仿佛马上就要支撑不住,不知为何,穆君玄突然觉得心里一下刺痛,轻声对她说了句,“好。”
趴在地上的宫女连忙谢恩,“谢皇上饶命,谢娘娘饶命,谢皇上......”
穆君玄一挥手,执勤的宫女保住了小命,连滚带爬地退了下去。那宫女刚退下,那双刚升起一点星光的眸子又逐渐关闭了。
“兰妃”,穆君玄轻唤了一声,又没了动静。
“太医”,穆君玄焦急呼喊,“快来看看”。
向太医赶紧上前把脉,不由“咦”了一声,兰妃体内的那股热量似乎不见了,可身体却烫得惊人,即使在周边都放置冰块,向太医自己都感觉到寒意侵袭的情况下,兰妃身体的发热依然没有缓解,当机立断,他赶紧禀奏:
“皇上,兰妃娘娘体质非常,只怕这冰块还不足以降温,微臣建议立即将娘娘移送骊山暑宫。”
“骊山暑宫?”几个宫女不自主地惊呼出口,骊山暑宫可是储存冰块的地宫,平日进去几分钟就冻得发抖了,何况一个病人要一直待在里面?
穆君玄也有一丝犹豫,但当他看到澜依额头逐渐冒出的汗珠,不得不点头应允。
两位宫女为澜依换上了冰蚕丝的衣物,再由太监将其抬上轿子,宫女们一路不停换冰水为她擦拭身子,等到地方时,手已经冻得通红。一落轿,两名太监赶紧过来帮忙,将澜依抬进暑宫。
暑宫就是一座巨大的冰窖,里头有一个常年结冰的湖泊。湖泊中央的石床上,刚刚有人铺好了被褥,此时澜依正合衣躺在上面。
适才在睡梦中皱起的眉头,进了暑宫之后似乎就舒展了,穆君玄穿着厚厚的披风,在石床边上凝望澜依的脸。陆景想劝其离开,但穆君玄却一改往常制止了他。
“再多拿床被子来备着”,穆君玄的声音不大,一旁的宫女赶紧领命去办,陆景将向太医领进来,为兰妃再次诊断情况。
“回皇上,兰妃娘娘的体热有所好转。”向太医的一句话让穆君玄松了一口气。他吩咐这里派侍卫把守,又指派了几个一直待在骊山的宫女贴身伺候兰妃,要她们每过一分钟就查看兰妃的体温情况,根据冷热来添减衣物和被子,如果有要醒的迹象便赶紧通知他。一切安排妥当之后,他才放心离去。
暑宫的寒气透过皮肤侵入身体,梦里,一场大火被浇灭。
女孩的哭喊声,漫天的杀声,火苗的窜动声,一切消失,归于寂静。
“娘,别走”。女孩喊了一句。
火灭了,眼前一片漆黑。女孩不停向前奔跑、滚爬,仿佛有看不见的猎手在身后追逐,同时有一丝光亮在前方召唤。
“你来了,孩子。”黑暗中,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澜依跪在大殿上,殿前微弱的烛光摇曳,她的影子忽明忽暗。“娘......是你吗?”她的声音在大殿回响,她知道,这里是若神阁。
“我的孩子,依兰”,那个熟悉的声音回应了她,她记起来,这就是娘亲的声音,“你受苦了。”
“原来,您就是上一任神女。”依兰望着那个影子,感觉到久违的熟悉气息,“您还活着吗,娘?”
“依兰,你要记住,别为过去哭泣,”神女没有回答依兰的问题,“只有忘记过去,你才能让若水重生。”
“娘,我还能见到你吗?”依兰伸出手,却抓不到任何东西,神女的声音逐渐远去,空气中还回荡着她的余音,“只有忘记过去,才能让若水重生......”
当神女的声音完全消散,一阵微风将大殿上的烛火捻灭,一切,重新归于无声。
“娘,别走......”
由于有人把守,暑宫宫门便没有完全关闭,一阵微风吹过,竟传来一阵奇异的清香,随即便消散了。
石床旁的两名宫女互望了一眼,谁也不知道这香味哪儿来的,再仔细闻,也没有一丝味道,仿佛适才只是个幻觉。
“诶,你刚才闻见了吗?”贴身伺候澜依的一名小宫女阿秦问,离石床三步之遥的太监合川指了指自己,确认是在问他后,摇了摇头,“闻见什么?”
“你肯定闻见了吧?”阿秦问身旁另一名宫女啊岭,一张秀气的脸平静地摇摇头,转而又点了点头,想了想还是摇头,“我也不确定。”
“你说,会不会是兰妃娘娘身上的香气?”阿秦凑到阿岭耳边悄悄问了句,啊岭赶紧嘘了一声,压低声音道,“不想活了?”阿秦撇了撇嘴,忽然看见石床上的手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