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结识琉璃后,澜依的生活便多了许多乐趣。琉璃性格十分爽朗,待人真诚,又颇通诗书音乐,有时两人一起探讨起对书中的见解,想法往往不谋而合,且闲暇时以音乐怡情,也能产生共鸣。两人还时常相邀一起在荷池赏月看花,在月下互述少女心思,俨然成了无话不谈的知己,两人都仿佛回到了少年时无忧无虑的时光。
荷池月下,澜依琉璃二人弹奏完一曲,兴致正浓,琉璃感叹道:“若是能天天与澜依一同月下弹琴,也不觉得日子枯燥了。”
澜依淡淡一笑,也觉得风景醉人,心境平和。晚风袭来,荷叶窸窸窣窣响起,风中荷叶和花的清香沁人心脾,琉璃语调欢快:“澜依,现在这池里的荷花开得正好呢,明日白天我们再来这儿摘几朵回去如何?”澜依微笑着摇摇头,“荷花本就只开一夏,若是摘下,不过再活几日而已,何苦降了它的寿命。况且将它置于绿叶当中,不是更赏心悦目吗?”琉璃虽被驳了提议,也不生气,反而笑着打趣她,“我知道你是个菩萨心肠,怜惜这些荷花,不过你若是摘了去恐怕也没什么作用,只怕只些荷花不但不能帮你映衬屋宇,反而见到你还自愧不如呢!”澜依被她一席话逗趣,笑着瞪了她一眼,“就你话多。”
琉璃忽然安静下来,她仰头望着天上一轮弯月仿佛自言自语,“花只开一夏,人又何尝不是,我以前总希望,愿得一人心,白首…”忽然她住了嘴,扭过头认真地问澜依,“你觉得我这一辈子还有机会出宫吗?”澜依一怔,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琉璃脸上神情悲切,她自己知道答案,但还是忍不住问出口。
澜依不是不明白她的想法,年纪轻轻进了宫,却没有得到皇上的眷顾,只能白白将青春耗费在这深宫庭院当中。可澜依没有办法给她想要的答案,一旦进宫成了秀女,自己已然成为家族的牺牲品,后半生的荣华富贵,只能靠自己去争抢。自己虽然现在跟琉璃处境相似,但澜依心里清楚,总有一天她不得不离开。
她有若水的使命需要完成,即使内心不愿卷入那一切,也仍将逃不过命运的安排。而琉璃独自留在这冰冷的皇宫中孤军奋战,恐怕也逃不过她既定的结局。
琉璃知道澜依也没有办法回答自己,低声自嘲,“其实我本来想问我这一辈子还有机会见到皇上吗,可是我怕你嘲笑我,因为我自己都知道几乎不可能。所以我想,如果有朝一日能够出宫也好。我不想像这荷池的荷花一样,在这里开过之后凋谢,却除了你我,再无人见过。”
澜依怜惜地望着她,握住她的手,“你不是说过吗,皇上身边也是一个牢笼,就算见到他又有多好呢,如果你想出宫,机会一定有的。”
琉璃摇摇头,澜依不懂她,哪个进了宫的女子不想获得圣眷,那些所谓深明大义的话不过是自我安慰罢了。何况出宫又谈何容易,皇宫戒备森严,私自出逃根本不可能。何况进了宫就是皇上的女人,没有皇上的诏书,自己就算逃出皇宫,也永远没有自由。
所以,除了期盼得到皇上的眷顾,其他的方式更是难如登天。
琉璃丢了颗石子在池中,语气平常地对澜依说:“以前我在家时,总梦想着以后嫁一个平凡的人家,我不求他大富大贵,只要我们能开开心心地在一起就够了。而现实嘲弄,如今我嫁给了靖穹最优秀的天子,进了无数人梦寐以求的皇宫,却连所嫁之人的一面都没见过,更不说开心与否了。但是,虽然很多愿望无法实现,我却总认为有愿望是一件好事情,至少让自己心里有份期待,不至于太麻木绝望,你呢澜依,你有什么想实现的愿望吗?”
“我?”澜依想,自己很久以前的愿望就是待在父亲母亲身边,待在若水好好的生活。后来遇到穆君玄,曾经很希望能再见他一面,让他知道自己的模样。再后来,若水没了,她只想能有朝一日杀了他为族人报仇。
而如今真正进了宫,她却只想多待一天平静的日子。因为她知道,自己一旦决定开始执行任务,今后就很难再有平静地日子了。
只是无论是哪一个心愿,她都无法对琉璃言明。
“我…希望有一天能再见到我的家人吧!”
琉璃灿烂一笑,真诚地望着澜依的眼睛,“你会实现的。”
相视一笑,琉璃歪着头说:“澜依你知道吗,我从来不觉得你跟我是同一种人。虽然你与我同样出身平凡,但你似乎从来不觉得这有什么困扰。你遇事从容冷静,即使梁玉那些人百般刁难,你也不怒不卑。你精通诗文琴乐,又有自己的思想,你的相貌被那么多人妒忌,还有你身上散发的高贵气质,有时候我真的觉得,你应该是哪个国家的公主,或者,你根本就是不存在的,”琉璃说着自己都笑了起来,但接着她又认真说完,“但无论哪一样,我都无法与你想比。虽然我不知道你是由于什么原因留在海棠苑,但我的直觉告诉我,你跟我们不一样。你不属于这里,你应该站在更高的地方。”
澜依无言,她觉得琉璃看穿了她的内心,自己却还要装作若无其事,这让她有种辜负朋友信任的负疚感。
琉璃却始终紧握着她的手,“但无论你有什么原因,我只知道,你就是我认识的那个澜依。我们是朋友,不是吗?”面对她眼中的真挚和期盼,澜依回握住她的手,郑重地点头,“是”。
夜月无垠,它俯瞰大地的每一个生灵,清冷地洒在每个无人询问的角落。这一晚因为真情而相握的双手,曾一度留在澜依的心里,成为她面对那些暴风骤雨时温暖的安慰。
无垠的月光同样照着皇宫最辉煌的地方。
言婉清一直将穆君玄送至西华宫的宫门,望着已经暗下来的天色,终于鼓起勇气开口,“皇上,天色已晚,不如今夜就留在臣妾这里休息吧。”穆君玄眼里闪过一丝讶异,转过身望着眼前天姿国色温顺恭谦的女子,却只是温柔地对她说:“夜深了,你早些休息”,然后就如往常一样,摆驾离开了西华宫,只留言婉清独自站在门前目送他的背影。
一月多来都是如此。
穆君玄每日都来探望,却只是坐坐说说话,询问她在宫中是否习惯,御膳房送来的饭菜点心是否可口,有没有什么不顺心的事情。
她说,一切都好。
两人有时也下下棋作作诗,言婉清有时主动为他弹琴奏乐,穆君玄十分赞赏。宫里的人都说,皇上对婉娘娘宠爱至极,关怀备至,二人每日琴瑟和鸣,让后宫那些女子艳羡不已。但只有言婉清自己知道,穆君玄虽然表面待她很好,却也只止于客气,而且每待到天色变暗,穆君玄便会离开,不仅从未有一日留宿,甚至一餐也未留在西华宫用过。
出了西华宫,陆景便询问:“皇上,今晚还是去玉贵嫔那儿吗?”穆君玄挥了挥手,脸色有些疲倦,摆驾的队伍便往御书房行进。
穆君玄摩挲着一副已经挂在御书房一个多月的女子画像,面无表情,让人看不出喜怒。陆景小心翼翼问:“皇上,可要派人将画中女子接来?”
穆君玄摇头。
画中女子五官精致异常,气质脱俗,但眼神冰冷,嘴唇紧抿,一副拒画前人于千里之外之感。
穆君玄眼神微眯,克制住内心翻腾起的愤怒。
“这就是要让自己时刻记住,即使我今天是万人敬仰的皇帝,一样有人对我不屑一顾。”
穆君玄勾起嘴角,冰冷的笑意让陆景不寒而栗,他记得只有一次,就是三年前穆君玄从战场奇迹生还,有一天从宫里见过当时的皇上、也就是如今的太上皇后回来时,脸上就是这种冷笑。
陆景望向那副画像,实在不明白,画中女子为何如此大胆,居然在选秀采集画像时摆露出如此神情,分明是公然抗拒皇上,可惜这女子虽有着非常人所有的美貌,却做了自毁前程的事情。
想当日为其作画的画师赫然回禀:“此女虽容貌秀丽,但性格孤傲,身份低微,恐难合皇上心意。”自从那日后,皇上就再没有问起画中的女子,而是将她的画像挂在御书房,时常看着画像沉思。
这时,御书房外有人求见,陆景询问后禀告穆君玄,“皇上,太上皇差身边的姜公公传话,请皇上有空过去一趟。”穆君玄冷意加深,“你去对姜公公说,朕近日忙于国事,有空自会过去,不用再派人传话了。”陆景恭敬答应,照他的吩咐回了姜公公。
穆君玄瞥见陆景呈上标有后宫妃嫔名位的玉牌,梁玉的放在最显眼的地方,接着是朝中太尉的女儿,最后几个才是些家世一般的。
他对这种排列感到厌恶,但他不得不承认,这却是内务府按照自己对后宫妃嫔的态度和侍寝次数排列的。这几晚,他都留宿在梁玉那里,因为她正因自己每日看望言婉清在闹性子,而前些天侍寝次数多的也是梁玉、李月等家族官位势力较大的女子。穆君玄忽然有些厌倦,他现在才懂得,有些事情一旦接受了,剩下的就是一步步的妥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