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喜欢道家,可你也读墨子和论语,你爱诗经,居然还读兵法,莫非这些你都懂吗?”一个清脆的声音从窗边传来,澜依惊讶地抬头,心想着自己适才读书也太过出神,居然有人进来了都未曾发觉。她见一个与自己年龄相仿的黄衣女子,正在翻阅自己放在窗边的诗经,而后者正张着水灵灵的大眼睛,满脸疑问地望着她。
黄衣女子相貌普通,但一双大眼睛充满朝气,笑起来双颊的两个酒窝更是显得她十分憨厚可爱,第一眼,澜依便对她产生了好感。
澜依对她回以微笑,“我对这些,都只是略知皮毛罢了,你何时?”
黄衣女子霎时被澜依的笑容惊呆,半晌才反应过来,她咧嘴一笑,指着打开的门示意,“刚才我见你没关门,叫你也没回答,就自己跑进来了,你不会生气吧?”
依自从进了宫,除了紫若,几乎没跟别的女子相处过,这个少女不仅坦率可爱,而且看起来心思单纯,对澜依充满善意,有什么想法都表现在脸上,她让澜依想到了以前在若水的玩伴,便不知不觉对她流露出亲近了。
黄衣女子告诉澜依,她叫沈琉璃,今年才满十七,是璋洲县令沈瞋的女儿,今日落选的结果她在进宫那日就料到了,所以她并不奇怪,也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她对澜依说,因为她觉得待在皇上身边才是最不自由的,不仅不能做自己喜欢的事、去自己想去的地方,还不能说错一句话,不能得罪人,整天提心吊胆的过日子,若换做是她,那可万万受不了,所以她觉得,其实待在海棠苑也很好,虽然也许再也见不到自己的亲人,但身在皇宫中,不用卷入别人的斗争、成为别人的牺牲品,一辈子平平淡淡地过去,也算是不错的结果了。
澜依讶异一个十七岁的女孩竟能说出这样一番话,不禁心里对她有些另眼相看。琉璃问澜依,“你为何也留在这里?我第一天见你的时候,心里就觉得你肯定是第一个被皇上召见的,前些天院子里吵吵闹闹地不少人受了召见,我以为你早就不在这儿了呢,前日见你在窗边读书,才发现你居然也留在了这里,真是觉得太不可思议了”
见澜依神情尴尬,琉璃并没有追问澜依缘由,而是换了话题问她:“你身边那个女子不是你的婢女吧,是不是你的姐妹,为了陪你一起进宫假扮的?”
澜依没想到她如此直率,居然截至了当地问她这个问题。她犹豫了一瞬,还是否定了,“紫若虽然同我从小一起长大,但确实是我府上的婢女,只不过我心里一直将她当做姐姐看待。”
琉璃哦了一声,感叹道:“我见你的丫鬟天生丽质,举止落落大方,虽同澜依你比还是不足,但已经是难得一见的美人了。而且也从未见你使唤过她,才会这样这样问你。但我想也没什么奇怪的,你长得这么美,贴身的丫鬟肯定也要与众不同才是,而且澜依你又宅心仁厚,是我想得太狭隘了。”
随即琉璃又想到了什么,兴奋地说,“这半年里人人都传言家大小姐是靖穹第一美人,我看是因为他们没见过你,才把一个懂得些诗乐有几分姿色的言婉清捧上了天,若是他们知道有你这样的仙女遗落在凡间,我看言婉清在他们眼里也算不得什么了”。
澜依也听容夫人说起过言婉清,言辞间的确是个十分优秀的女子。对琉璃有意的讨好,她只是报以一笑,并不觉得她刻意,反而觉得这种久违的善意和偏袒十分可爱。
琉璃问她,“你知道言婉清也参加选秀了吗?”
澜依摇头,她从徐州一路来到京城,并未听人说起过言婉清,而进宫后也鲜少与其他人交往,对这些京城人尽皆知的消息传闻也是毫不知情。琉璃对澜依什么都不知道表示很无奈,她撇撇嘴接着对她说:“就在昨天,她被封娘娘了。这可是宫里第一个娘娘,而且听说言婉清并未受到召幸,皇上就给她赐了仅次于椒房殿的西华殿,这可是连当朝丞相的女儿都没有的待遇呢!”显然琉璃对梁玉也是颇为不满,说最后一句时完全是幸灾乐祸的样子。
“娘娘?”澜依对言婉清的事一无所知,也惊讶一个商贾女儿的封号居然高过了梁玉。虽然自己并不喜欢梁玉,但她也知道,当今朝中势力最大的老臣还是梁丞相,虽然他之前是太子一派,但就算穆君玄对他有再多不满,在自己根基尚未扎稳时,穆君玄仍需要得到梁相的支持,所以这次选秀也有一半是为了稳固梁氏与穆君玄的关系,既然如此,穆君玄为了讨好梁氏,应该将梁玉捧上高位才对。
“这消息可确切?”
琉璃肯定道:“再确切不过了,前几日陆公公宣了圣旨,现在宫中恐怕除了你,早就没有人不知道了。”琉璃随手翻着窗边的书,不时念出几句,而一旁的澜依心思早就不在这里了。如果真如琉璃所说,那么这个言婉清就不止这么简单了。未召幸便封名位赐宫殿,是穆君玄真心喜欢她,还是不得不这么做?
像他那样的人,难道真的会真心喜欢一个人吗?三年前,他违背了对自己许下的诺言,而在毁了她的一切之后,他居然还能心安理得的喜欢别的女子?
澜依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赶紧在心里为自己辩解,“我在乎的不是他喜欢谁,而是如果他真的喜欢言婉清,并且愿意为了他得罪当朝的宰相,那日后自己接近穆君玄后,言婉清必然是阻碍自己达到目的的最大绊脚石”。
将这个理清楚了,澜依接着分析,“若是由于利益,会是什么呢?言家没有权势,不参与党派的斗争,家族也不在京城,只是一个地方的富商而已,穆君玄会因为什么而讨好她呢?”
澜依美目微眯,“富商…对了!言家是名副其实的大财阀,即使放在整个靖穹,也能数一数二,莫非穆君玄是想利用言家的财力?可现在他需要钱干什么呢?”澜依想不明白,觉得自己似乎有什么重要的地方遗漏了
。“也许根本没有这么复杂,”澜依想,“容夫人说过,言婉清的确是靖穹难得一见才貌双全的奇女子,自古帝王宠爱美人的例子也不少,为了她得罪一个丞相也并非没有可能。”如果穆君玄真是一个喜爱美人的皇帝,那自己并非没有机会,只是他为何不召见我呢?
这时紫若进来,惊异地看见澜依和一个陌生女子安静地坐在窗前,各做各的事情。琉璃低头翻阅书籍,澜依坐在她旁边像是在思考什么,两人仿若相识很久的朋友。紫若下意识地仔细打量琉璃,却并未察觉她有什么特别之处,无论长相和气质,都不过中等而已。
这时,琉璃停住翻书的手,目光停留在那一页的一句诗上,仿佛读不懂似的,大眼睛里充满着迷茫和疑惑,她微微歪着头,嘴里“咦”了一声。
紫若心中一动,突然明白过来,她不仅和澜依年纪相仿,眼里的纯净之情几乎和自己刚见到的澜依一模一样,只是比澜依更加开朗。
她看着微皱着眉正陷入思考的澜依,忽然产生一股怜惜之情,“也许就是因为这个女子与她曾经相似的感觉,澜依才能让她走近吧!她还那么年轻,却要背负这样沉重的包袱。”紫若叹了口气,不想打破房间安静和谐的气氛,轻轻地退了出去。
留在海棠苑的其他女子中,有不少已经开始互相来往,其实处在她们这种地位的人反而容易相处,因为她们大多数早就知道自己的命运,进宫选秀也不过是逼不得已,所以也容易不去计较和猜忌。
这一个月多来,除了负责伙食的几个小太监,一个皇上身边的宫人都没有来过,她们心里就已经明白,这辈子能见到皇上的希望,已经很渺茫了,等再过一阵子,被召幸的秀女被赐封后,她们这些留在海棠苑的秀女就会彻底被人们抛诸脑后,之后的一生可能就是待在这里,直至老死。但还是有些女子抱着一丝能被皇上召见的微茫希望,不肯相信现实。
以往赵玉每日坐在镜前,每隔一个时辰便收拾一遍自己的妆容,脸上虽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心里却比任何人都盼望圣旨的降临。如今眼看着机会恐怕真的没有了,她也不用再为了掩饰自己而只在房里侧耳听着皇上那里传来的消息,而是索性每日穿戴整齐站在门口,只要有一点风吹草动,她就要跑到海棠苑门口去张望,但每一次,仍是失望而归。
她已经无计可施了,为了有一丝可能,她把身上最值钱的祖传玉簪都给了当日为她描像的画师。她请求画师将自己的容貌稍加修饰,希望能有幸一日被皇上召见,从此飞上枝头,不用再受人欺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