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相谈甚欢,直至半夜时分才酒酣宴罢。舞离亲自将二人送至门口,盈盈拜别,又含情脉脉地望了穆君祺几眼,才不甘心地转身进去。言墨白挤挤眼坏笑道:“现在我终于懂得,什么叫望穿秋水了。”穆君祺同样不怀好意戏谑道:“可比不得白老弟今晚抱得美人归”,流雪浑身一颤,尽力使自己保持镇定。穆君祺吩咐身后跟随的女子,“今后你就尽心伺候白公子”,她媚声答应,温顺地走到言墨白身边,言墨白与穆君祺二人也互道告辞,然后各自离开。
临走时,回风匆匆望了一眼流雪,之后跟随君祺再没回头。那一眼中,除了惯常的冷漠,还包含了同情。言墨白将一切看在眼里,只当什么都没看见。
见穆君祺一行人已离开,银羽从茶楼走出,见到言墨白安然无恙,他才将目光移到他身后的女子身上。言墨白见银羽疑惑,笑道:“四王爷的见面礼,可要帮我好好护着。”银羽认出她就是当日与四王爷在红馆楼上监视她们的女子,也不多问,只一路护送言墨白回去。
回到皇上在京城赐的府邸,言墨白立即吩咐下人烧水准备沐浴,自己径直进了房间打算先睡一觉。不想流雪一路上寸步不离地跟着他,也进了房间。言墨白只有开口打发她,“你不必跟着我了,先下去休息吧”,这一晚实在太困,言墨白打了个呵欠,对她摆摆手,就往榻上倒去。
流雪惊讶他居然让就这样让自己离开,还是媚声开口:“公子,让流雪留在这伺候您沐浴更衣吧”,便弱柳扶风般走向言墨白,伸手为他宽衣。言墨白不料她还没走,本能地一个转身扣住从背后伸来的手,回头见是她便松开道:“本公子没有这样的习惯,就不劳烦美人儿了。下去休息吧。”流雪收回手,心里感到一丝异样,表面上却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柔声回道:“那流雪就先退下了”,盈盈一拜,柔媚的目光又在言墨白身上流转一圈,才退出房间。
房门关上后,言墨白才完全松懈下来,慵懒地倒在床上。
他记得言老头曾提起过,四王爷穆君祺是个生意人,不轻易做让自己亏本的买卖,他既然盯上我,那多半是有利可图。但自己刚刚上任,只是个礼部的郎中,说是官场上的拉拢未免不太合理,况且四王爷是公认的素来不过问朝廷之事。
言墨白托着下巴,“难道是看上本公子的美貌?莫非四王爷私底下其实好男风…”不过很快,言墨白就想到了另一件事。
当日在红馆时,自己无聊把玩起串墨绿色的珠子,而当时在楼上的正是四王爷和他身边的婢女流雪。这么说,他已经发现了我的身份?记得言老头曾提起过一次,这几年为了将言家的生意扩大盈利,言家几乎将铁器行业和丝绸行业垄断,已经暗中得罪了不少生意上的人。穆君祺手头的生意里一直都有铁器行业,他曾派人暗中与言老头商量过,希望能用其他的生意换一点在铁器市场的位置,但当时言老头急需资金,当时就回绝了四王爷派来的人,后来两人在生意上一直处于冷战,但幸好各自生意的领域多数不同,也没有对言家造成多大影响。
言墨白思衬着,“难道四王爷是认为我能左右言老头在生意上的决定,希望借助我缓和言家和他的关系?或者四王爷想通过我寻求和言家生意上的合作?还是,他知道的远远没有我想的的这么简单,而他想的也远远不止我以为的这样?况且四王爷将他身边知道自己身份的流雪当作顺水人情送给自己,究竟在向我示好,还是派她来监视我?”
言墨白打了个哈欠,“不想了,先睡一觉再说”。
梦里,满池绿荷被风吹乱,眼前忽然出现一个少女,她双手合十,双眸轻闭。忽然,她嘴角绽开一个孩子般的笑容,睫毛轻颤,双眸似乎想要睁开。言墨白摒住呼吸,紧张地等待着这一刻。可就在这时,梦便醒了。
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做这个梦了,自从那次从荷池边见到那个女子,他便时常梦见这样的场景。但每次在梦中,那个少女的脸总是模糊的,他心里认为,只要少女睁开了眼睛,她的脸就会清晰起来,所以他在梦里一直期待那双眼睛的睁开,但无论他多么努力,梦中那双眼睛却从来没有睁开过。久而久之,他自己也不确定那天是否真的见到了那样一个少女,美得不可方物、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神秘莫测,只是渐渐地,梦里那张脸变得越来越模糊,甚至当他醒来时,已经不记得自己梦见的是谁。
一夜无眠。
流雪想起临走时回风眼中的同情和穆君祺毫不在意的目光,她明白这次,自己也许真的被放弃了。一滴泪悄无声息被暗夜吞没,她勾起嘴角冷笑,想不到自己居然还会哭。这些年,她和回风跟随四王爷,对他惟命是从,为他出生入死,多少次刀口舔伤时,只要想到自己做的对他有用,她就能忘记伤痛。
自从四年前,他在所有从小被王府训练的女子中挑选自己和回风近身跟随,自己眼里就只有他一个人。她和回风不同,回风把四王爷当成上司,认为完成四王爷的任务是自己的责任。但她把四王爷当作自己的主人,她认定了一个人就会把自己的一切都交给他,所以她成了穆君祺其中的一个女人。
但她从来没有过什么奢望,她明白自己的身份,只要能陪在他的身边,证明自己对他有用,就足够了。有好几次,她为完成穆君祺交代的任务差点命丧敌人刀下,回风赶来救她时就是那种冷漠轻视的眼神。在回风眼里,她这种想用身体留住不可能的男人,为了得到主人的赞赏连命都不要的行为,既可怜,又可悲,更愚蠢。而在那个时候,她只是虚弱地笑笑,不否认,也不想解释。可怜她以为,自己能一直这样待在他的身边,直到在哪次任务中死去,她也不会觉得后悔。但今晚发生的一切,没有暗示、没有事先的命令,他像对待一件物品一样轻易将她送给了别人。
是自己对他没有利用价值了吗,还是他终于对自己不切实际的纠缠感到厌倦?流雪苦笑,伸手擦干流下来的泪水,“或许,这也只是一项任务而已,过两天他就会派人来告诉她应该怎么做,完成任务后他还会想办法让自己回到他身边。”流雪知道自己很可能是在自欺欺人,但她宁可抱着这样的信念,也不愿承认自己已经被他抛弃。
离最后一次传来皇上召幸秀女的消息又过了数日,海棠苑渐渐风平浪静。还待在海棠苑的女子不多,大多都是些门第和姿色不出众的。其实自从梁玉和其他几个家世显赫的女子被接离海棠苑,这里就清净了许多,后来一些姿色不错的女子也得到皇上召幸,一个个再没回来,整个海棠苑就安静下来了。每到午后,澜依就焚起一炉香,拣起一本诗经靠在窗边,打发整个温暖的午后。没有喧闹,没有梁玉一众人隔三差五的纠缠,其实海棠苑也算个不错的地方。
采采卷耳,不盈顷筐。嗟我怀人,寘彼周行。陟彼崔嵬,我马虺隤。我姑酌彼金罍,维以不永怀。陟彼高冈,我马玄黄。我姑酌彼兕觥,维以不永伤。陟彼砠矣,我马莵矣,我仆痡矣,云何吁矣。
“云,何吁矣!”澜依放下手中的书简,叹息一声。没有被穆君玄召见,自己是觉得庆幸的,虽然进宫前就想过自己可能要面对的事情,但看着那些女子一个个被召去侍寝时,自己竟然感到害怕,她无法想象自己要用一种怎样的态度来面对并且迎合他。如今一切似乎尘埃落定,她的那些担心也可以暂时放下,落选对她而言,暂时也算得上是个好消息了。可另一种忧虑也徘徊在她心里,她从来没有忘记自己担负的使命和进宫的目的,她明白无论如何,自己只有接近了穆君玄才能开始她们的计划,如果自己一辈子被困在这里连穆君玄的面都见不到,那无论神女所指的任务是什么,自己恐怕都无力办到。
其实对于落选,澜依和紫若都感到很意外,若说是由于门第不高,却也有与徐府门第相似的女子被召幸,而若凭容貌,更不可能是这个结果。紫若说也许是梁玉从中作梗,可她是否真有那么大的能力能左右,自己也不得而知。
紫若将从掌事姑姑那里借来的一堆书放在桌上,整理好,“这些都是小姐要紫若借的书,幸好掌事姑姑那里齐全,都一并拿来了。掌事姑姑还说这里的书常年少有人看,不用急着归还。”澜依终日无事,前几日听说海棠苑西边有个小藏书阁,便吩咐紫若找掌事姑姑借几本来打发时间。
“紫若姐姐回来时可留意前几日荷池里的花蒂?”澜依起身过来,拿起一卷《论语》,问道。
“今日都开了”,紫若瞄了一眼澜依回答,垂下眼翻找出两卷书递给她,无声地叹了口气。澜依只当作没看到,翻开《老子》读了起来。
读老子的书,心就像遨游在天地万物之间,无拘无束。昔日在徐府,容夫人为让澜依从丧失亲人的悲伤中走出,给她讲过道家的一些理论,澜依便开始喜欢上了道家的思想。如今身被局限一方,读老子的书便成了她的一种慰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