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信平定了齐国之后,一心想要称王。因为这个时候张耳已经立为赵王,所以他就写信给刘邦要求封王了。不过言辞没有那么直白,也没有炫耀自己的功劳,而是另外找了个理由,他是这样说的,“齐国这个地方是个伪诈多变的国家,容易反叛;而且南边又靠着楚国,如果不用王的威势镇着的话,那么恐怕安定不下来。我请求假装为王,用王的名义来镇抚这里!”
刘邦是多聪明的人啊,一看就明白韩信的意思。但是刘邦这个时候也没有反思自己是不是应该给韩信封王了,而是怒发冲冠,为什么呢?因为刘邦这个时候和项羽的战争已经进入到了白热化,正是一决生死的时候。在刘邦的观念里,韩信很清楚这里的形势,韩信这个时候就该奋不顾身的带兵来合力打败项羽,这才是臣子的本分。但现在呢?韩信反而置主上的安危于不顾,拥兵自重,想要自立为王,所以刘邦就怒不可歇。
可见人与人之间理解难啊。韩信刚开始投靠刘邦的时候,就指出了项羽的一大缺点,妇人之仁,不舍得分封部下,可见他自己对这个看的也很重。现在刘邦也步了项羽的后尘。从韩信的观念看,我给你立了这么多功劳,你就该给我对应的赏赐,没有赏赐就是你不对。从刘邦的观点看,要是没有我,你不过一个小人物,卑微的跟条狗似的。是我把你提到现在这个地位,你就应该感恩戴德,忠心耿耿,兢兢业业的为我做事。现在你不顾主上安危,一心谋私利,你对得起我吗?可惜他们两个都不是谦谦君子啊,所以在此就埋下了将来的隐患。
刘邦看完韩信的信,当着韩信使者的面就发了火,“老子困在这里,天天眼巴巴的等着你来救我,现在反而想自立为王!”
张良和陈平一见刘邦这个反应,大为吃惊,这些话怎么能当着韩信使者的面说!所以两人都偷偷的踩了刘邦的脚,悄悄地对他说,“这个时候能阻止韩信称王吗?不如就趁着这个机会立他为王,让他好好镇抚齐国,要不然,恐怕会有麻烦了!”
刘邦这一听,立刻就醒悟了过来。韩信这个时候已经有了根据地了,赵、燕、齐、代都是他可以说了算的,他已经有足够的资本和自己分庭抗礼了,根本不用受自己的节制了!想当年自己刚刚打入西安的时候,不也是觉得自己羽翼丰满了,不会再在意怀王了吗?所以刘邦立刻就改了口,当着韩信使者的面又骂道,“大丈夫平定诸侯,那就要真的封王,哪有什么假王?”
随后就派遣张良带着齐王的官印,到齐王正式封韩信为齐王,同时把他的部队调到前线,抗击楚国。
这个时候项羽听到龙且死了,就变得非常害怕了。龙且是他手下非常牛逼的一员大将,连黥布都被他打败了。现在这个紧要的时候死在韩信手里,那韩信的战斗力,足以对自己造成致命的威胁了。
所以赶紧派辩士武涉去争取韩信,武涉是这么说的,“天下人被秦朝的苛政的苦了很多年了,因此同心协力攻打秦朝。秦王朝灭亡后,各个将领按照功劳的大小,划分土地,分封为王,让士兵得到休整。而今汉王又起兵东进,侵犯人家的份子,掠夺人家的封地,已经攻陷了三秦,还出了函谷关,收集诸侯的军队向东去攻打楚国,他的心意是不吞并天下誓不罢休!贪得无厌竟到了如此过分的地步!况且汉王是靠不住的,他好几次身落项王的掌握之中,项王因可怜他而留给他活路,但是他一脱身就背弃盟约,重新攻打项王,不可亲近信赖竟也到了这步田地。现在您虽然自以为与汉王交情深厚,替他竭尽全力地用兵打仗,但是最终还是要落在他的手里。您之所以能生存到现在,那是因为项王还在。目前楚、汉二王成败之事,关键就在您了。您向西依附汉王,汉王即获胜;向东投靠项王,项王即成功。倘若项王今日遭覆灭,那么接着就轮到灭您了。您和项王曾经有过交情,为什么不反叛汉国来与楚国联合,三家瓜分天下各立为王呢?现在放过这个良机,一心投靠汉王来进攻楚国,作为智者怎么能做这样的决定呢?”
韩信听了这番说辞是什么反应呢?想都没想,立刻就辞谢了,“我以前在项王手底下干的时候,官职不过是个郎中,地位不过是个持戟的卫士;我说的话项王不听,我献的计策项王不用,因此我才背叛楚国归顺汉国。而我一到汉国,汉王就授给我上将军的官印,拨给我几万人马,脱下他的衣服让我穿,推过他的食物让我吃,并且对我言听计从,所以我才能达到今天这个地位。人家如此亲近、信任我,我背叛人家是不吉利的。我即使死了也不会改变跟定汉王的主意!望您替我向项王致歉。”
所以可见这个武涉根本就没抓住重点。他的目标是想让韩信向项羽称臣,论据主要是两点,一是刘邦品德有问题,表现在侵犯别人,攻击项羽,甚至想得天下;二是你跟他混是不会有好结果的,因为高鸟尽良弓藏,项王一死就轮到你了;所以不如臣服项羽,打掉刘邦,参与封王。
但武涉这两点在韩信看来根本就不入流,一来是没抓住重点,韩信根本不想再跟项羽,因为项羽狂妄自大,不能任用贤良,这才是离开的原因。现在这个都没改,甚至连提都没提,你凭什么让我回去?二来那两个论据根本就是扯淡。对于第一点,刘邦品德有问题,当时所有人都想得天下,只是能力不够,难道这天下就应当姓项?所以扯什么品德问题只能显得你幼稚。对于第二点,我虽然确实有点担心刘邦可能会过河拆桥,但那也比项羽好多了,因为刘邦明显比项羽要大方多了。所以韩信对于武涉的说辞,就毫不犹豫的给拒绝了。
但在小胖看来,武涉的观点,确实垃圾。但有一点韩信是没有意识到的,刘邦虽然大气,但从不把约定当回事,一旦形势不利从不讲信用。项羽虽然小气,但人直爽,给的就是给了,不会再变着法的想收回去。所以如果韩信在这个时候选择了项羽,那估计下场也没那么惨。
武涉走了以后,又来了一个独立的辩士,名字叫蒯彻。这个蒯彻知道这个时候韩信掌握了决定天下的大权,而且这个时候韩信还不过是刘邦手下一个不情愿封的诸侯王,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便用看相人的说法劝韩信道,“我相您的面,不过是封个侯,而且又危险不安全;相您的背,却会有不可说出来的高贵。”
韩信说:“这是什么意思呀?”
蒯彻道:“天下刚开始起兵抗秦的时候,所担心的只是能否灭掉秦朝。而现在楚、汉争雄,连年战火,使天下的百姓肝胆涂地横遭惨死,父子老少的尸骨暴露在荒郊野外,数也数不清。楚国人从彭城起兵,辗转作战,追逃逐败,乘着胜利势如卷席,威震天下。然而困在京县、索城一带,被阻在成皋西面的山地中无法前进,到现在已经三年了。汉王率十万大军,在巩县、洛阳一带抵御楚军,凭借山河地形的险要,一天之内打几次仗,却无法取得一点点功绩,而是受挫败逃,难以自救。这仗达到这个地步,智者勇者都已困窘不堪了。百姓也被折腾得精疲力尽,怨声载道,民心无所归倚。据我所料,这种形势如果没有天下各国的圣贤出面,天下的祸乱就必定无法平息。目前楚、汉二王的命运就牵系在您的手中,您帮着汉王效,汉国就会获胜;您要帮着楚王,楚国就会取胜。如果您肯听从我的计策,那就不如让楚、汉保持现状,让他们都生存下来,您和他们一起三分天下,鼎足而立。只要形成了这种形势,那就没有谁敢先动手了。你依靠强大的齐国,胁迫赵、燕两国顺从,出击刘、项兵力薄弱的地区以牵制住他们的后方,顺应百姓的意愿,向西去制止楚、汉纷争,为百姓请求解除疾苦、保全生命。这样,天下的人即会闻风响应您,哪还有谁胆敢不听从号令!然后您就分割大国,削弱强国以封立诸侯。诸侯已被扶立起来,天下的人便将顺从,并把功德归给齐国。您随即盘据齐国原有的领地,控制住胶河、泗水流域,同时恭敬谦逊地对待各诸侯国,天下的各国君王就会相继前来朝拜齐国表示归顺了。我听说‘上天的赐与如不接受,反而会受到上天的惩罚;时机到来如不行动,反而会遭受贻误良机的灾祸’。因此,望您能对这件事仔细斟酌!”
韩信说:“汉王对我非常好,我怎么能因贪图私利而忘恩负义啊!”
不得不说,蒯彻的说辞比武涉强多了。蒯彻分析了当前的形势,不管是项羽还是刘邦,其实都已经是筋疲力尽了,没有任何一方有能力对付他,所以趁这个时候自立为王是最好的。只要形成了势均力敌的三方,那就有资格和他们在同一个桌子上说话,也就有资格问鼎天下了。
韩信这个时候是什么想法呢?其实韩信也清楚当下的局势,三分天下不是没可能,是很有希望做到的。但韩信自己和项羽有一点是类似的,就是都是比较直爽的人。他受了刘邦的厚恩,而且刘邦刚刚才给他封了齐王,他觉得刘邦对自己很好的,高官厚禄,言听计从,不忍心背叛他。所以这个时候的拒绝不是技术上的原因,而是道义和信任上的原因。
那蒯彻又怎么应对呢?
蒯彻接着说道,“当初常山王张耳和成安君陈馀还是平民老百姓的时候,彼此就结成了生死之交。两个人也一直以生死兄弟的面目展示给世人,世人也很佩服他们两个的交情。可是后来因为张魇和陈泽的事情发生了争执,再后来愈演愈烈,直到最后常山王终于在水南面杀掉了成崐安君,使成安君落了个头脚分家的结局。这二人相互交往时,感情是天下最深厚的,但最终却彼此都要杀了对方,这是为什么呢?是由于祸患从无止境的欲望中产生,而这欲望使得人心难以预料啊。现在您想要凭忠诚和信义与汉王交往,但你们的关系肯定不会比常山王、成安君二人更牢固,而且你们之间现在面对的事情又比当时张魇陈泽的事情大多了,所以我觉得您坚信汉王绝不会危害您,这就是是大错特错的了!大夫文种保住了濒临灭亡的越国,让勾践称霸于诸侯国,但他自己功成名就却身遭杀害,犹如野兽捕尽,猎狗即被煮杀一样。从结交朋友的角度说,您与汉王的交情不如张耳和陈馀深厚;从忠诚信义的角度说,您对汉王的忠信又比不过文种对勾践的忠信。这两点已经足够供您观察反思的了,望您能认真地考虑。况且我听说,‘勇略震主的人,天下平定后就会很危险;功盖天下的人,天下平定后是不会给与封赏的’。如今您拥有震撼君主的威势,又带着无法封赏的功劳,归依楚国,楚国人不会信任您;归附汉国,汉国人将因您而震惊恐惧。那么您带着这样的威势和功绩,想要到哪里去安身呢?”
韩信推辞道:“您先别说了,我将考虑一下这件事。”
不得不说,蒯彻的说辞虽然是为了他自己谋利,但真的是言辞切至。针对韩信不忍心背叛刘邦,蒯彻从两个方面论证他现在其实已经没有选择了。一个方面是所谓的兄弟情义,韩信这个时候还在梦想着和刘邦建立生死不弃的兄弟情义,彼此交心,不离不弃。这种情况当然有,像后世孙权之于周瑜,之于陆逊,孙权都把自己的印放在他们那里,可见信任程度。周瑜当年面对蒋干的说辞,自己说道,“外托君臣之仪,内接骨肉之恩,非言辞可以动也”,那真是义薄云天,但可惜刘邦不是这种人,而且这种情况也确实很少,所以蒯彻的话是有道理的。
另外一个方面是当下的形势已经容不得他归属于任何一方了。对皇帝来说,君临天下,乾坤独断,手握生杀予夺之大权才是正道。但韩信太强了,立的功太高了,直接影响了皇帝的地位,所以做谁的臣子谁都不放心。只能自己创业了。
韩信听了这些话,有些触动,但是没有下结论,还是要考虑一下。
过了几天,蒯彻又劝韩信说:“善于判断,就能够预见到事物发生的征兆;善于谋划,就能够把握住事情成败的关键。不善于决断,不懂得谋划而能始终保持安全的人,天下少有!所以为人明智坚定,决择事情就会果断;为人犹疑多虑,处理事情时就会招来危害。一味在极其微小的枝节末梢问题上精打细算,遗漏掉那些关系国家生死存亡的大事,智慧足以预知事情应该如何去做,作出了决定却又不敢去执行,就会为一切事情埋下祸根。功业难得成功而容易失败,时机难以把握却容易贻误。时机啊时机,失去了就不会再回来!”
蒯彻这个时候觉得自己已经是说道没法可以再说的地步了,他觉得韩信是做大事的人,有很高深的判断力,所以也不想再理论了,而是直接开始催促起韩信来。
但是韩信这个时候仍然是犹豫不决的,他本身并没有当皇帝的强烈的欲望,又不忍心背叛汉王,再者觉得自己功劳多,帮了刘邦一大忙,刘邦终究不会把自己这个王位给夺,于是就谢绝了蒯彻。
蒯彻听了后,非常愤怒,无奈,伤心,立刻就离开了,他也知道自己所说的事情一旦传到刘邦的耳朵里,会对自己造成什么样的影响,于是就假装疯狂做了巫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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辩士们善于发现分析各方面的利益和矛盾,并能充分利用,打动当权者的心。历史因为辩士而改变起轨迹的事情比比皆是。在战乱的时代,没有人是安全的,所以升级不讲资历,只讲贡献。只要有才能,有见地,立刻就会冒出头。所以伟大领袖毛主席作为草根的时候,非常喜欢战国那个英雄迭出的时代。一旦天下太平,人人按秩序行事,按规矩行事,即使有才能,也很难被升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