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像刚睡醒的样子,万物处在朦胧中。
原野里,菜田中,树枝上,无尽的绿意在生长着,风悄悄,草软软,人招摇。
何欣摇摇晃晃地奔跑在村里的小路上,寒风吹在路边的花花草草上,红的似火,粉的似霞,白的胜雪,五颜六色的花,让他的心都有些斑斓起来。
“吹面不寒杨柳风”,不错的,春天就像母亲的手,在亲密地抚摸着他。风里带来些新翻的泥土的气息,混着青草味儿,还有各种花的香,都在微微润湿的空气里酝酿。鸟儿将巢好不容易安在繁花嫩叶当中,高兴起来了,就呼朋引伴地卖弄清脆的喉咙,唱出宛转的曲子,跟轻风流水应和着。牛背上牧童的破短笛,这时候也成天嘹亮地响着。
何欣看到这些,心中觉得很高兴,跑的更轻飘飘起来,然后,平地上突然生出一个陡崖,何欣就带着愉快的心掉了下去!
他狠狠地摔在地上,身上一阵剧痛袭来,浑身都要散架似的,前胸后背巨疼无比,疼痛让他的意识都模糊了起来,看来他的命就要丧于此地了。
正在何欣快要死去的时候,他突然看到,自己的面前竟然出现了一个美丽的女子,正微笑的看着他,女子似乎看到了他痛苦的模样,眉头微微一皱,然后走到他的面前,俯下身来,将一枚甜甜的东西喂入了他的口中,何欣只觉得精神霍地一震,疼痛感顿时就渐渐地消失,他看到那女子又笑了起来,她的身边,杨柳依依,轻柔的浮动着,与她的笑容融为了一体……
“呃——”草屋中,何欣伸了个懒腰,从床上悠悠醒来。
才发觉,原来自己做了一个梦。
梦境是如此的真实,又重现了旧日的光影,母亲被草帽人打死,自己被打成重伤,后来是谁救的,他依稀记得是一个美丽的女孩。
就是她,为那个噩梦般的一天增加了一丝温暖,即使过了整整一年的时间后,何欣还是能在许多个晚上要梦到当时的一切。只是那个女孩的模样,他当时并没有看清,所以在梦里,她只能以何欣想象的轮廓来出现。
时间飞逝,一年在梦中悄然而过。他已经在王大娘家住了有一段时间了。
自从他的母亲去世后,王叔叔便把他接到自己的家里,就此住了下来,大娘一家待他很好,总是给他好吃好喝,王子龙也没有再敢欺负他。一开始他到过得比较舒畅,但随着时间推移,日子一久,虽然两人还是对他看起来颇为亲善,可是何欣却总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劲。至于哪里不对劲,他也不清楚,但家里的生活物资越来越匮乏倒是事实,何欣这几天感到,王大娘家都快要揭不开锅了。
何欣想到这里,他的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
“我什么时候去找张贤呢?”何欣躺在王大娘家的床上,心中不由又想到了母亲交代他的事。确实,一直住在王大娘家里不是长久之计,他觉得,自己不能拖累王大娘一家,一定要找到自己的亲人,母亲既然说过要去找张贤,那么他一定会帮助自己的。
“可是信没了,完全没有任何线索,这怎么办?”何欣想到这里,心下无计可施,根本不知如何是好。“算了!以后再说吧。”何欣焦躁地摇了摇头,终于不想再想下去。
他回过神来,环顾四周,马上就发现了另一件事。
家里竟没有一个人……
何欣忙一骨碌爬了起来,想着大娘一家一定是去地里劳作去了,他却躺在床上,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于是他急忙开了门向着地里跑去。
他跑了很远,终于跑到了田中,可是同样一个人也没有。人呢?
他正要再去寻找,突然从小树林里传出了一阵窸窣的声响,何欣跑到了树林边上,原来是两个人在悄悄地说话。
“……真的,我亲眼看到的,村里的张三与李四抬进去的,用的邻村何团头家的棺材……“一个女人的声音。
“你确定吧?“又是一个男人的声音。
“没用的东西,大男人的被个死人吓得哆哆嗦嗦,都这么长时间了,她怎么可能还活着?要不你把棺材盖打开看看?”女人骂道。
“我可不敢。”男人颤声说道。
“看你那熊样,能不能像个男人一样?我们娘儿俩还都指望你呢,你说说你——”女人的话语中显得非常的不满。
“我这不是要谨慎些么,万一那女人没死,咋们家能——你该知道后果的!”男人没好气地说道。
“你说说你,去了一趟城里,按说该见了世面了吧,竟然还变得比以前还胆小了,就这,也难怪你做生意赔本,我且问你——”女人叨叨的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忽然道:“你打算把那小子白养到什么时候?你可知道,咋们家本来就不好过,现在多了一张嘴,都喝西北风去?”女子越骂越起劲,尖酸的语调不由又拉高了一些,有一种典型的村妇骂街雄赳赳的即视感。
“呵呵,这你就不懂了吧?”男人被劈头盖脸一顿臭骂,不但不生气,反而得意洋洋地说道
“什么?”女人看到他的样子,愣了一下。
“我会做亏本的买卖么?”男人反问了一句,接着说道:“你以为我是白养了这小子快一年?所以说妇人之见,那真是头发长见识短,这孩子的价值,你当然不会明白——”男人故弄玄虚的话里,带着一丝神秘,眼中闪闪地放着光。
“什么价值?”女人越听越糊涂。
“那次我刚回来的时候,在坟边看到那小子手里拿着——”男人正要往下讲,突然,他头一偏,朝林外大声喝道:“是谁?”
何欣听到声音,心中一惊,吓了一大跳,顿时慌张起来,刚犹豫该怎么办,林子里,王友仁夫妻已经走了出来。见到是何欣,两人都愣了一下。
“欣儿,大早上的来这儿什么事?怎么不和你龙哥哥一起去玩?”王大娘看着他,脸上马上堆满了笑容,但看起来却很是勉强。
“我一早上醒来,找你们不着,就想到你们在这里种地,所以来帮忙的。”何欣连忙解释道。
“哦,原来是这样,真是个好孩子……”王友仁也笑了起来,夸奖道,然而他的眼珠,不经意间快速的转了一下。
……
快到午饭的时候,王友仁把何欣叫到面前。
“欣儿,我发现你最近可勤快了不少,比你子龙哥哥可能干多了。”王友仁不无赞赏的说道。
“王叔叔,这是我应该做的。”何欣低着头,面带羞涩的说道,只要一有人夸奖,何欣总会脸红。他此时自然感激万分,王叔叔对他的关爱一向那么深切,他只觉得王叔叔是除母亲以外最好的人。
“欣儿,可是你也该看到,现在世道并不太平,盗贼遍地,赋税又重,种这几亩地无论如何也难以养活这一大家子人啊。”王友仁话锋一转,显得沉痛万分,几乎就要哭出来。
“那该怎么办?”何欣急忙问道,他看到王大叔这幅可怜的模样,也是急于分忧。
只见王友仁抹了把眼泪,眉头紧锁着,苦思了片刻,才似乎有了主意,只听他缓缓问道:“这样吧,欣儿,我那天看你身上有块宝玉,是这样吗?”
“嗯。”何欣听到王叔叔的问话,想了想,点了点头。
“王叔叔的意思是拿这块玉用用,当然,王叔叔绝不是想要它。”王友仁语重心长地说着,正要往下说,何欣已经明确的回绝了他。
“绝对不行!”
“只是拿去当了,换点银子应急,过段时间再赎回来。”王友仁温和地解释着。
“那也不行!”
何欣的语气依旧坚决。
王友仁听到这里,脸上的表情突然变了,变得从未有过的凶狠,他盯着何欣,咬着牙狠狠地说道:“要不你留下玉,要不你把玉留下,然后你滚!”
何欣心中一震,楞在了那里。
自己向来觉得最和蔼可亲的王叔叔,怎么会突然变了一张脸?
何欣正在那里愣神之际,忽然,王友仁就像饿狼一般的扑了过来,向着他的胸口抓去,何欣也回过神来,开始反抗,两人拼命地抢夺起来。
……
“不好了!”一声急促的喊声从门外传来,一个又高又胖的孩子一步一跌,踉跄的跑了进来。
正是王子龙。
“怎么了,”抢夺的二人连忙住了手,王友仁转过头,喘着气大声问道。
“官府现在到处抓人,说要去修南长城——”王子龙还待说什么,三个官差已经踹门冲了进来。
“今天上面下来了通知,江陵一带所有农户,每家需出壮丁一名,协助朝廷修筑长城,即日启程,你家派谁去?”为首的都头大声喝问道。
何欣抬头一看,原来正是那天在酒店里讲故事的那个都头。
“官爷,我家一大家子都得我来养,两个孩子又小,你看——”王友仁看着眼前凶神恶煞似的几个人,讨好着哀求道。
“少他妈废话,赶紧决定!!”都头厉声喝道,打断了他的话。
王友仁被吓得赶忙闭上了嘴,然后他回过头来,看了看身边的王子龙,又看了看倒在角落的何欣,眼珠一转,就对着都头说道:“我决定让他去。”说着,他指了指倒在地上的何欣。
“可我决定让他去。”都头不去理他,反而指着王子龙说道。“长得这么强壮,估计能多搬几块砖。”
都头说罢,已经俯下身来,扶起了倒在地下的何欣,温和地笑着,道:“长得比玉还莹润,怎么可以去搬砖呢?“嘴里说着,扶人的手已经在不经意间将何欣胸前那块玉拿在手里,用手指轻轻地摩挲了起来。
“把这块玉给我,你家一个人也不用去。”都头在何欣耳边温和地耳语着。
“绝对不行!”何欣看着他,果断回绝道。不论是谁,他都只有这句话。
都头听罢,脸上神情已经变了,只听他冷笑一声,忽然说道:“我突然改变主意了,你家三人都得去,一个都不能少。”
“那玉呢?”他手下一个衙役问道。
“玉我充公了,这块玉一看就不是中原之物,你看这上面雕刻的这几条小蛇蛇尤其怪异的很,有种西域的风格,弄不好它能咬了人的脑袋!”都头戏谑似地说着,就要将玉藏入怀中。
他的脸上此时挂满了笑容,没错,本来是来征兵,没想到却淘到一块宝玉,这能不高兴吗?——这几天的酒钱又有着落了。
来钱就是这么快,都头觉得很得意。
他还正在那里嘻嘻的笑着,“呜——”,一声沉重的低鸣就突然响起,清晰地传入了都头的耳中——
都头似乎的心都被这突然的低吼声给震了一下,身子不由猛地一抖。笑容渐渐凝固在了脸上。
他的眼珠缓缓下移,下意识地看向手中的那块玉,下一刻,他不由惊骇地睁大了眼睛!
只见他的手中,那块红莹的玉面上,不知何时,竟然变为了血红,莹莹的光泽若粘稠的血,在玉面上缓缓地流动着,将不大的玉面慢慢地浸染,从上面雕刻的那几条怪物的每一片鳞片,每一根胡须上流过,不到片刻,就蔓延到怪物的头上,怪物的眼睛终于发起光来!几条怪物像活过来一般,在如水的玉面上快速游动起来,越游越快,突然,一个血盆大口从玉中倏地伸出,“啊呜”张嘴一咬,然后……
然后,一个无头的人就倒了下去。
他倒下去的时候,才看到,那绝不是蛇头,而是——须眉戟张,无比狰狞的龙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