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朗柔和的早晨。
一个瘦小的身影跪在了一座孤坟前。
他久久的跪在那里,他的双肩,因为剧烈地抽噎,在不停地颤抖着,寒风吹过,他还想要哭泣,却发现再也哭不出来。
因为他的泪已经干了,剩下的只有他的心在哭。
他跪了整整一个晚上。
时间无法倒流,他无法接受现实,残酷的现实在不停地摆动,摆在了一个十来岁的孩子面前。
他的母亲死了,死的不明不白。他只记得,当自己从树林里爬出来,回到院子里的时候,就看到自己的母亲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嘴唇发白,早没有了一丝气息。
他也想起了自己是如何扑倒在母亲的身边,拼命的嚎叫着,手里不停地拉拽着母亲,想要将她唤醒,可是结果,当然是无济于事——一个死去的人,怎么能活过来呢?
所以不管他怎么拉拽,怎么呼唤,他的母亲只是紧闭着眼,只有身子在微微的摇晃。寒冷的风肆无忌惮地吹过,他昨日的记忆也开始摇晃起来,最后变得模糊,在眼前渐渐地汇聚,汇聚,汇成一行泪珠,让模糊的记忆从眼角猝然坠下。
无限悲痛中,他突然想起了母亲再三叮嘱过的两件事。
第一件:烧了家里所有纸质的东西,不能留下任何一件,于是他全部烧了,“为什么?”他曾经这么问过母亲,
“这是无尽的羁绊。”母亲这样回答他。虽然何欣完全不明白母亲的话,但他还是稀里糊涂的答应了,他的记忆中,那许许多多的信,似乎都是写给一个叫张贤的人。
张贤!这个人怎么这么熟悉?何欣似乎想起了什么。“对了!母亲让我去找的人不就是他吗?!”他忽然想起来,这个人正是母亲昨天才提到过的。
他记得母亲昨天要给他一封信的时候,曾经告诉过他,要带着那封信交给张贤,因为张贤是他家的亲人。
一想到亲人这两个字,何欣只觉得深寒的心中突然有了一丝暖意,他的母亲意外而死,父亲又一直下落成谜,现在想到自己还有亲人,自己终于不是无根之木了,似乎不会在这世间茕茕孑立形影相吊。这是怎样一件幸福的事!他似乎又有了活下去的希望。
可是,何欣忽然想到,当他从昏迷中醒来的时候,那封信早已经不见了,没有那封信,该怎么去找他呢?何欣只觉得万分为难。
最后,只有一件东西他没有烧,那是半本残破的书,书上面画满了各式各样奇怪的人形画像,他本来已经抛进了火里,可是反复烧了几次之后,他发现这本书压根就烧不了,于是他最后把这本书放进了怀里。
“算了,以后当漫画书来看吧。”他又仔细端详了这本书几眼,无奈地下了决定。
第二件:记住她反复教授的十二句口诀,所以他在经过一年的反复记忆后,他终于勉强记了下来,“记这又有什么用?”他这么问母亲。
“这是未尽的责任。”母亲说道。所以何欣稀里糊涂的记了下来,“还有那一招最简单的武功你一定要熟练掌握,知道了没?”他突然又想起了母亲接下来说的话。
这是母亲曾经反复教过的一招,让他防身用的。
他想到这里,拾起一根木枝,心中搜肠刮肚地想着,手已经比划了起来:右肩微沉,左手虚探,然后右手刺出——是向左上还是右上来着,他竟而想不起来了,他又反复比划几下,似乎都对,又似乎全错。是怎么来着?
他终于还是大哭了起来,母亲交待的竟一件都没完成,半本普通的书他烧不了,一招最简单的招式他只会半招,他突然发现自己绝对是这世界上最笨的人,所以他哭的很伤心。
不过他想起自己好像完成了一件事!
何欣伸手入怀,缓缓地从胸间掏出一块物事来,原来是一块玉。
他盯着这块玉,仔细端详起来:莹润的玉面上,红色的光泽在缓缓流动,上面似乎雕刻着许多盘在一起的龙,至于有几条,他也数不清,这些龙雕刻的是如此的精细,虽然玉面只有径寸方圆,但几乎龙身上每一块鳞片,每一条胡须都极为细致,栩栩如生,红色的光泽若水一样从玉上流过,许多的龙似乎在水中游动一般。真是好一块神奇的玉!
没错,他的母亲平日就非常喜欢这块玉,他总记得,母亲经常会拿着这块玉,一动不动地凝视着,莫名地陷入深深的沉思。每当这时,他望过去,就发现红色的玉光洒在她的脸上,涂抹出一道神圣的光。
记忆中的这一幕,一直存在他的脑海里,所以何欣明白,这块玉一定不能丢,玉是母亲给他的最后的也是最宝贵的馈赠。无论他未来到了哪里,这也是母亲与他在世间最重要的联系。所以这块玉绝对不能丢!
想到这里,他暗暗下定了决心。
“欣儿!”正当此时,有个声音突然从他的身后响了起来。何欣吃了一惊,猛地转过头,就看到了那个人,来人三十上下年纪,长得浓眉大眼,额头上却爬满了深深的皱纹,一副老实巴交的样子,原来是自己的邻居,王子龙的父亲王友仁!
从小到大,王子龙一家就住在他家的隔壁,王友仁几乎是看着他长大的。这几天王友仁因为去城里做点生意,所以已经有段时间没回家了。
大宋是一个商业经济很发达的社会,乡下的小农都想在这商业大潮有所作为,所以除非是地里能种金子,不然大家都想做生意来赚钱。一向老实的王有仁自然不例外,他不仅是去找金子,而且自己在城里的这些日子,也着实镀了层金,见识更广博,也更加开窍了。
今天,他终于有空回来了。
“王叔叔,是你?”何欣激动地喊道。
“欣儿,你娘这是怎么了?我怎么刚从江陵城里回来,就听到了这么一个噩耗,呜呜……”王叔叔哽咽地说着,看了看何欣前面那座凄凉的孤坟,已经痛哭了出来。。
他的语声凄切,神情更是悲痛万分,泪如泉涌。不可抑止。
这凄惨的样子倒把何欣都看地愣了一下。
“王叔叔,你不要哭了,我娘临死前,还对您一家念念不忘,她说如果没有你们一家,我们该怎么活?她在地下有知,一定会感念您的大恩的。”何欣看到王叔叔哭的竟然比自己还伤心,本想要安慰他,但他只说了几句,就还是禁不住扑倒在王友仁的怀里痛哭起来。
王友仁听了这句话,身子忽然猛地一抖。
再看他的脸色时,不知何时竟然间变得惨白一片,似乎是被什么吓到一样,表情很是反常。
他泪眼婆娑地站在那里,呆呆地望着眼前的坟茔,似乎想起了什么可怕的事,半晌没有说话。
早春时节,杨柳才刚刚抽出新芽。一阵寒风突然吹过,只听树上呀呀两声,王友仁悚然回头,几只寒鸦从树中如箭般飞向远方——
“你母亲真的死了?”
王友仁犹豫了半晌,突然问出了这句极不合时宜的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