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玉雉在院落里活动身体,篱笆的另一边,扈太君照例一脸慈祥地在喂鸽子。她养了一群鸽子,而且每一只都有名字,玉雉不认得,可扈太君却能一一叫出来,还能叫那些鸽子做出相应的动作,时而是独角秀,时而又是团体表演,像是一支高空跳伞队!玉雉正看得起兴,忽然堂外气冲冲地奔来一人,正是公孙无极,他身形带风,惊起鸽群乱舞。
“哎哟,吓着我的小家伙们了。”扈太君不悦道。
“奶奶,您是什么意思,留着那只乌鸡补身体吗?”公孙无极道。
玉雉心想,乌鸡?难道说的是自己。
“乌鸡,哪只乌鸡?”扈太君瞧了周围一圈,道,“这里只有鸽子啊?”
“就是你隔壁那只,你把她留在篱荇居内,到底想干什么?”
“不是你自己承认跟她待了一个晚上嘛,难道我们公孙家是无赖,吃完不付账的?再说事情都过去几天,你怎么现在才来质问我,是见我把她留在篱荇居内不高兴吧!”扈太君一语道破天机。
“既然您都知道,那为何还要这样做!”公孙无极憋了一会儿,终于说道。
“因为我把她留在篱荇居内我高兴啊!你想啊,每天有人在我身旁咋咋呼呼的,而且你和无忧两兄妹,一个要忙公事,一个要伺候太后,我这个老太婆没人陪,找个人聊聊天不是很好嘛!”
“您要找谁不行啊,冯婶张妈,桃红翠柳,再说嫂嫂也可以陪您聊啊!”
扈太君嘟起嘴巴道:“我的亲孙子不愿意陪奶奶,倒是会把责任推给别人。那邬姑娘鬼点子多,不然你也不会着了她的道,我就喜欢跟这样的人玩儿,不如你就将就点收了她吧。”扈太君喂食给重新落在地面上的鸽子。
“奶奶,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你反正不同意我给你订的亲,这个女人是你自己招惹上的,不如就她了,虽然是亏了点,但总比没有好。”扈太君拍拍手,鸟食已经喂完了,她感觉异常轻松。
“奶奶,你使激将法别以为我不知道。”公孙无极有些着急,但面上却强作镇定。
“哪有激将法会拿婚姻大事当儿戏的。奶奶真这么想,反正这么多年,我们祖孙俩没少因为孙媳妇人选一事闹矛盾,这一次你自己欠下的风流债自己还,总好过将来怨奶奶。”
公孙无极向来不善言辞,特别是在扈太君这块老姜面前,常常吃瘪。此时,他气得叉着腰,左看右看,正好瞧见玉雉正在篱笆那里朝这里打量,真是找着了出气孔!他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凶道:“看什么看!再看就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又不是看你,我看鸟呢!”玉雉说的是实话,结果一说完才发现说错了,这不是骂人嘛。
公孙无极本从不打女人,但这只“乌眼鸡”跟他认识的女人全不一样,忍不住从腰间抽出佩剑,哗啦一声将篱笆看成两截。
“牛什么牛,有一柄宝剑了不起啊!”邬玉雉心里虽然害怕,嘴上照例不服软,她伸长脖子,瞪起眼睛的样子还真像一只乌眼鸡。
凶也凶过了,篱笆也断了,公孙无极又觉得跟这样一个小小女子计较实在是有失体统,便耍了几个漂亮的剑花,将宝剑收好。
“慢着,你这宝剑虽好,却抵挡不过我的溢彩流光甲!”玉雉突然说道。要知道公孙无极这柄宝剑名叫断喙剑,薄如蝉翼削铁如泥,乃圣上亲赐,是不可多得的神兵利器,无论什么金属它都能像片豆腐一样给片下来。玉雉却有胆子说出这样的话,看来是真吓晕了。
“什么溢彩流光甲?”公孙无极从未听说过,连扈太君见多识广也从不知道有这般宝贝。
“想不想见识一下,还是你怕被比下去?”玉雉故意激将道。
“你若真有就拿出来,我要是把你的什么甲砍成稀巴烂,待会说不定你要哭鼻子呢!”
玉雉眼珠转了转,指着公孙无极身后道:“就在那儿,你去把它砍成稀巴烂吧!”
公孙无极看了看身后,什么都没有呀。扈太君沉默片刻,突然哈哈大笑,她瞧着玉雉,用眼神说道:“你使坏呀。”公孙无极还是不明白,右手已经拔出长剑但就是没地方使。
“呆子!”玉雉唬道,“就在身后的水潭里,那就是我的流光溢彩甲,你倒是把它砍成稀巴烂啊!”
公孙无极弯腰看着水潭,里头是他自己的倒影,瞬间他便明白了,原来流光溢彩甲指的就是水!
“这,这……不算!”公孙无极嚷道。
“抽刀断水水更流,公孙将军,您有天下第一的宝剑,请问您能砍断水吗?”玉雉得意道,“有些事情就是天意,比如,比如我们!”
“我们什么?”公孙无极满脸惭色,脸红红的,很是可爱。
“我们之间的缘分!”
公孙无极听他这么一说,心知上当,恼羞成怒,提剑跃过篱笆,道:“既然是天意,我就逆天而行,先砍了你这只乌眼鸡再说!”
玉雉跳着叫着离开,两人在否极堂前你追我赶着,公孙无极步法轻盈,玉雉惯会使诈,一个是王语嫣的身姿,一个是段誉的伎俩,玩得不亦乐乎。
扈太君满脸皱纹微微上翘,这两只小家伙真是天生的冤家,她蹲在水潭边,用手拨开一块拳头大的石头,潭水汩汩地从罅隙处冒出来,水在不住地减少。她心道:“有些时候,人缺的就是这个心眼。”
扈太君再瞧过去的时候,只见两人已经站在了夕阳之中。玉雉喘着粗气,按着起伏不定的胸口,求饶道:“大侠,让我歇会儿。”
公孙无极气定神闲,仿佛龟兔赛跑中的兔子。
邬玉雉瞧着他英挺的脸庞,在太阳下流出晶莹的汗滴,不禁心旗摇动。
“二爷,您脸上有汗,我帮您擦擦!”邬玉雉从怀中掏出一条手绢,温柔地抚上公孙无极的脸庞。她的手在他的额头来回摸索,似乎是想要把那纠结的眉头抚平,公孙无极看着她笑意盈盈的脸庞,一时有些发怔。手帕拂过公孙无极的眼睑,他轻轻的闭上眼睛,感觉对方的气息就在自己的鼻息之下,这种感觉很微妙,也容易让人沉醉。
“将军……”
“嗯?”
“你……喜欢……吃辣的吗!”玉雉另一只手忽然向公孙无极的面门一洒,自己用手帕捂住鼻子,退避三舍。
公孙无极一睁开眼睛,只觉得辛辣无比,连忙又闭上!尽管如此,两眼仍然泪流不止!鼻腔里全是辣味,嘴唇上更是火辣辣地疼,他的鼻涕都被逼了出来,还不住打喷嚏!这狼狈模样哪里还能称得上朱鹏第一美男,简直是朱鹏第一傻缺!
“你,你用了什么,毒粉?”公孙无极断断续续道。
“将军,你就放心吧,无毒配方!只是一点儿芥末粉,本来我想蘸着吃的,现在都赏给你了!”玉雉道笑道,“味道如何?”原来玉雉担心有人要伤害于她,便托人从公孙府的厨房里弄来各种辣物,从其中选择这种芥末,特意又积攒了些,一旦遇上危险情况便可洒向敌人,权当辣椒水用,抵挡得一阵便可脱身。
公孙无极像个熊瞎子一样逃开篱荇居,玉雉高兴得像刚打完妖精的孙悟空,捂嘴直笑。
“辣根粉怎么能随便拿来玩,你恶作剧也太没有分寸了!”扈太君龙头拐杖一落地,玉雉一声都不敢吭,公孙无极的鼻涕也收了回去。
“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给二爷洗洗!”扈太君发话道。
玉雉赶紧去搀扶公孙熊瞎子,公孙无极一开始是拒绝的,但架不住玉雉的死缠烂打,还是跟着她进了篱荇居。玉雉打来一盆水,给公孙无极清洗了面部,又换了三次水一一清洗了眼睛、鼻子和嘴巴。辣味倒是消了,但公孙无极红红的脸配上香肠嘴实在是很富有喜感。
“你还笑!”公孙无极的嘴巴都合不拢,但批评起人来依然利落。
“你这样更性感诶!”玉雉捧着肚子道,“坛城的姑娘们一定会为你疯狂的!哈哈哈……”
“不许笑!”无极拍案而起,桌上的一只茶杯受不住惊吓,砰然跳起,落在地上打碎了。
“啊,碎了。”玉雉蹲下身子,正准备将茶杯的碎片捡起来。
“不许碰!”公孙无极又发号施令。
“我不会割到手的。”玉雉道。
“我叫你不许碰!”公孙无极语带怒意。
玉雉站起来瞧着他,公孙无极明显神情激动,那根香肠嘴尽管僵硬无比,也能看出其中的蛛丝马迹,玉雉似乎明白了是什么事。
“这茶杯是从前篱荇居的主人的?我看这里一切都布置得很雅致,可见它的主人是个有心人。”
公孙无极环顾四周,只见墙上还挂着那幅《深山消寒图》,当年外头的雪就像画里画的一般大,屋内坐着的那对少男少女的脸却红得像六月的太阳。
“你心里有个人,还是个才貌双全的女子,但你们有缘无分,美好的一切都成了美好的故事。”玉雉道,“二爷,我给你讲个故事吧。有一对痴男怨女纠缠了好几百世,男的于某一世开悟成佛,女的还放不下这一段情。男人只好尽力躲避女人,实在无法躲避时,便请来自己的老师另一位法力高深的佛。老师告诉女人她已成佛,女人说不可能,她心中还爱着男人,六根不净。老师说你不要以过去的目光看自己,你要用未来的眼光看自己,你之前跟男人几百世的情缘不是纠缠而是修行,你修行得很好,现在已经功德圆满啦。女人听了老师的话,果然开悟,也成为了一名佛陀。”
“你想说什么?”公孙无极道。
“二爷是当局者迷,您用过去的眼光看待这只茶杯它始终都是碎的,但您想想将来,茶杯碎了可以有更合适的,但强行将这只茶杯拼起来裂缝依然存在,还是不能喝茶。”
“你什么都不知道,凭什么来劝我?”公孙无极睥睨着玉雉,那种表情是一个男人受伤之后的伪装。
“我是没有资格劝你,我自己什么都忘记了,说不定自身的问题比你还多哩!但是,二爷,我明白一个道理,做人不可以太痴,我要是不顾一切想要得到以前的记忆,就会忘记现在的事情。那鱼与熊掌怎么取舍呢?执着于过去,就是丧失现在啊!”
“够了!”公孙无极站起来,说道,“你说这么多无非就是在当我奶奶的说客,我奶奶倒是好眼光,一眼就看中了你这个狗腿子。”
玉雉听他这话,嘿嘿笑了两下,道:“二爷这个时候倒是清醒得很。估计家里的三姑六婆都来劝过您了,这不,老太君才来了一出明修栈道暗度陈仓,非叫我来与您说道说道。”
“哼!她可不用玩这一套把戏!既然这么喜欢明修暗度的那就满足她好了,我娶你嘛!”
“嗯,不错不错。”玉雉抚掌点头。
继而,又发现什么不对,忙道:“你刚才说什么?”
可是公孙无极已然走出篱荇居,只剩下一声长长的尾音:“你——你……”
玉雉呆呆地从门房上滑到门槛上,这下就叫作茧自缚、骑虎难下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