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国土城张府,今日大办宴席。张望特地要感谢远道而来,献上驱寇良策的谋士朱牧,遍请各路商贾作陪,张夫人也列席。
张望起身,把酒言欢:“今日请各位前来,一是因为成功驱寇,民心可安;二是想要介绍一位先生与诸位认识,来来来,朱先生,这次驱除海寇的头功当是你的!我张望在这里先干为敬!”
张望咕咚咕咚喝了一海碗,众人见平日里不苟言笑海奴首领张望竟然对一介布衣如此抬举,都不由得看向那人。只见那名叫朱牧之人徐徐站起,一席青袍,结发成髻,神色淡然,姿态风雅,但面貌却与常人有异。在座之中,有一名富商年有余常年走南闯北,见过的世面自然也是不少,胆子也颇大,问道:“敢问朱先生,您是否是朱鹏人?”
朱牧诚实以告:“我父亲是朱鹏人,母亲是白鲲人。”
此话一出,四座皆惊,议论之声不绝于耳。
张望说道:“我第一次见朱先生的时候,也问了年老板同样的问题。但是朱先生是诚心诚意来帮助我们的,他的铜镜烧船计不仅不扰民,而且不费一兵一卒就将海寇赶走,那他就是我们的客人!这样的客人,不论什么出身我们都应该热烈欢迎!”
在座有人鼓起掌来,但也有人继续质疑:“不是我怀疑朱先生,但是我们与白鲲有不共戴天之仇,如今却听信一个白鲲人的话,这样岂不是自掘坟墓?”
“什么自掘坟墓,说话怎么这么难听!难道是忠是奸我还不会分辨么?”张望怒道。
杨细枝见丈夫的冲劲又上来了,赶紧打圆场:“各位不必要紧张,不如让朱先生来讲一讲他是怎么想到这条妙计的。”
这句话倒是勾出了在场之人的好奇心,要知道英雄榜贴了这么多年,朱鹏的能人异士过来揭榜的大有人在,却从未听说过有此奇招。这朱牧到底是何来历,竟然能用此妙计?
“张夫人过誉了,铜镜烧物之法并非在下发明,而是幼时生活在白鲲,那里的巫师喜欢用一种凹进去的铜镜来祭天,只要双手举着这种特殊的铜镜对准某一样东西,不多时那样东西自然会起火。白鲲人以为是天火。但我自小涉猎朱鹏文化,曾从《墨子》上读到过类似的原理:一面人脸大的凹镜通过对太阳的聚光,燃烧一张纸片,理论上来说只要有足够多的凹镜就能让更大的东西起火。海寇的船只为了躲避箭阵弓弩,周身都涂了牛油,这更容易被点燃。为了赢得时间,张将军假意与海寇说和,并让当地渔民举行热烈的欢迎仪式,这样能降低他们的戒心,也好掩护岸边的镜阵。”
众人听完,不由得连声赞叹。
杨细枝见机会成熟,说道:“如诸位所见,这个办法是白鲲人使用的,原理却只有朱鹏人才明白。所以,若不是朱先生特殊的身世,诸位今日恐怕还会为海寇所累。所以,不论是什么人,只要能匡扶正义,驱除邪恶,就是我们自己人!”
张望也站起来说道:“诸位不必要为出身之事抱有成见,古语云英雄不问出身,朱先生的才学毋庸置疑,人品也是信得过的,既然如此,那他身上有白鲲血统又有什么问题?那难道我们朱鹏人里就全是好人了吗?如果真是如此,那还要捕快做什么!”
“来,朱先生,我宋成文先干为敬!”一名富商向朱牧敬酒,喝完说道,“这么些年我都从来没有对人说过这件事,其实我的曾曾祖母是胡人!”
“啊!”底下传来一片惊呼。
“就是因为这个出身,我才不能读书入仕,后来做了生意之后,别人也总看不起我,我就从鬼国迁到了柳国,幸亏张将军心胸宽广,格局高远,从没对人提起过我的事情,今天我除了感谢张将军之外,还要对在座的各位说实话,作为你们的朋友、伙伴、或者是竞争对手的我,拥有胡人的血统!”
宋成文说完有些激动,眼眶泛泪,坐在他身旁的年有余说道:“宋大哥,你为人仗义,我们从来没有瞧不起你。今天知道了你的身世,我们只会更加尊敬你。”
宋成文谢过年有余,走到朱牧身边,说道:“朱先生,要是其他地方容不下你,就到我宋府来,我宋成文随时都欢迎你。”
“宋老板,您的好意朱某非常感激。你刚才说因为血统问题不能入仕,但朱某有一个办法可以让您的子孙走上仕途。”朱牧此话一出,其余的商贾也是侧耳细听,毕竟他们也关心这件事情。
“朱先生,若是能有这种办法,宋某当以千金相谢。”
朱牧摆摆手,笑道:“这件事情要成,谢的不是我,而是张将军。”
众人看向张望,不明白朱牧的用意。
“各位,现在海寇横行,虽然我们打退了这一次的袭击,但是并不代表击灭了所有海盗。要想抵御海寇,必须加强海防。各位若是能在加强海防时出一把力,这岂不是功在千秋,利在万代的事情?”
听了这句话,大家不约而同的噤了声,但也有脸皮厚的,不住哭穷。
“这些年来,海寇横行,生意不好做啊。我们也想建海防,但是拿不出银子啊。张将军,还请见谅。”
张将军道:“实在是如此,我也不怪大家。不过,有钱的出钱当然也不是白出,我这里已经拟好了几封折子,分别向朝廷请了几个候补参将,候补盐运曹使,候补铁运曹使的官职,若是有人愿意出力,便将其名字填于折子上,明儿一早就发往坛城,向朝廷请奏。”
这一下,这些老奸巨猾的商贾才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他们之所以从商大抵都是因为家族里有些出身问题,为官致仕是他们光宗耀祖的梦想,如今能用金钱获取,虽然是个挂名的差,可能这辈子也不会上任一天,但至少出身是不同了。这些官职里,高的可以到从三品,低点的也有五品,实在是一笔求之不得的买卖。
刚才带头哭穷的商贾立马表态,道:“我虽然没什么钱,但是张将军为过尽忠,为民请命,这些年来实在让人敬佩。我愿意捐出三……二……一百两!”
宋成文胡人本性发作,把酒杯一摔道:“抠门儿!一边儿去!我宋成文愿意出两千两!”
一旁的年有余也站出来,说道:“我财力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愿出一千两!”
旁人纷纷怕宋成文和年有余将高阶官职抢了去,竞相出价,情况比朱牧预先估计的还要乐观。张望当场就命人签字画押,写明钱数,翌日就张了喜榜公示出去。
酒宴过后,宋成文的夫人悄悄问他:“从未听说过你有个胡人的曾曾祖母,是真的吗?”
宋成文咧嘴笑道:“真真假假何必计较,你瞧,这不是皆大欢喜嘛!”
夫人道:“哎呀,是不是张将军叫你演的戏,他可真狡猾!”
宋成文拉着他夫人的手道:“夫人,这不是狡猾,这是智慧。”
“那你不会真的要捐两千两吧?”
“都说了真真假假不必要计较,生意而已嘛。”
海防经费是筹措好了,张望还需派遣一人去坛城请折子。朱牧趁此机会毛遂自荐,并说明自己不得不去坛城的理由。张望有所顾虑,海防的建设才刚刚开始,他需要一个人站出来主持大局。不过,郭非此时挺身而出,道:“建设海防哪用朱兄弟,岂不是杀鸡用牛刀,我来便可以了,还是让朱兄弟去坛城与他的朋友碰面吧!说不定那位朋友还是个女孩儿呢!”张望一听,连连拍脑袋,玩笑道:“看看看,我真是个呆人,一时竟然没有领会先生的意思。”朱牧见说不清,便也不再解释。
“将军,临走之前,我还有一些建议,望将军同郭先生斟酌。”朱牧说道。
“老弟但讲无妨。”
“海防建设尚需时日,海寇卷土重来却会很快,将军不能掉以轻心,得赶紧厉兵秣马,还将有几场恶战。郭先生,您博闻强识,知识渊博,建设海防自然是难不倒您。不过,我有一本书要向您推荐,里面有许多古往今来的攻防事宜,地理情况,如若能作为参考也是极不错的。”
朱牧在纸上写上几个字——“桃源经略地志”。
张望和郭非一看,不约而同哈了一声。郭非更是眼神复杂地看着朱牧,道:“难道你看过这本书?”
朱牧点点头,说道:“小时候读过,没有署名,不知作者是谁,但是里头的内容详尽,对增长见闻很是有帮助。白鲲本就不好文章,想来这本书在朱鹏应当是很流行的。”
郭非揪着他那一团乱髯,双眼盯着朱牧说道:“这本书是我写的,因为所写的内容比较生僻,并没有书商愿意印刷,我也是自己掏银子印了几本,当时就送给了几个交好的朋友,也没有署名。你是怎么瞧见这本是书的呢?”
“是我爹的,我从他书架上找到的。”朱牧解释道。
“你爹?我可从未见过你,请问令尊大人是哪一位?”
朱牧听他这样一说,只好含糊道:“说出来郭先生也未必认识,想来我爹走南闯北的多了,从朋友处见到一本好书,拿来看也不足为奇。”
郭非的那团乱髯没有理顺,他的手指头在里头乱搓一阵,眼睛却放着光,道:“我给的哪几个朋友现在都还心里有数,难道有人把我的书卖了?张望,我记得你这里就有一本,不会不见了吧!”
张望连连摆手,说道:“保存得好好的,就在我书房里搁着呢。就算我看不懂也会当做传家宝流传下来的。”朱牧想起爹曾经跟他提过海奴首领张望,年轻时二人确有过几分交情,《经略地制》不会真的是从他这里拿来的吧。
“我辛辛苦苦写一本书,还免费送给你,要是你敢把它弄不见了,我们的友谊也就到此为止了。”郭非愤愤地说道。
张望连连保证,自己决没有做这种禽兽不如的事。朱牧在一旁看着心里偷着乐,想必这禽兽不如你是坐定了,只是自己不知道罢了,不过不知道也好,要是知道了恐怕他的身份也会曝光。
朱牧临走之前,张夫人又细心地嘱咐丈夫要给他写一封通关文书,以防有人刻意为难,张望又想到朱牧去了坛城恐怕人生地不熟诸多不便,再写了一封介绍信,说是如果遇到什么困难可以将这封信递给太尉符天力,他们年轻时曾是袍泽兄弟,该会看着他的面子,照顾朱牧几分。杨细枝准备了细软盘缠一应物品,还拉来一匹骏马,为朱牧安排得妥妥当当。朱牧再三拜谢张望,终于不舍地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