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牧好不容睁开眼,眼前的景象还有些模糊,一个人影在他跟前晃动,未辨其人,先闻其声:“大哥,大哥!你醒了!”一名少女坐在他身边,满脸的关切。
“我这是……怎么了……”他摇了摇脑袋,感觉身体还处于一种晕眩状态中,记忆从久远模糊的地方传过来。他记得他让玉雉和丰笙先走,自己挟持诸葛逐孞去山洞外拖延时间,诸葛逐孞为了帮他脱身制造混乱,他冲破包围圈在三重林一路狂奔,不知奔了多少时候,他原本以为可以休息一下了,却不料突然杀出一名神秘人,此人穿着夜行衣,蒙面而行,目露凶光,手持大刀,正是柳王府使用的款式。他来不及多想,转身就逃。结果,他却不慎走上悬崖。神秘人步步紧逼,他本想背水一战,但身体却逐渐僵硬,不幸坠落悬崖。那处地方应该就是人们所说雁鸣谷,在他记忆中断的最后一刻,他好像看见了一只大雁长鸣而来,接着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如坠云雾中,不知轻重,等再醒来时,就是此刻了。
“姑娘,你是何人?是你救了我吗?这里是哪里呀?”他的身体并无损害,头脑也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清醒。
“大哥,你一口气问了我这么多问题,我可怎么回答啊。”少女一脸娇嗔,颇有些害羞。
“我姓何,名叫红蓼,其实也不是我救你的,是海水把你冲来了岸边,我只是将你安顿在这里,我请大夫来看过你,说是没有大碍,只是太疲劳了,休息几天便会好的。”红蓼说道。
“疲劳?从海里来的?”朱牧自己也要搞不懂了。
“大哥,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来自哪里呢?”
“我姓朱,单名一个牧字。你瞧我的样子就知道我来自哪里。”朱牧的话说得有些凄凉。
“朱大哥,我知道你是白鲲人,但那又怎样?先前来的那个大夫看见你是白鲲人就不救,我就跟他说白鲲人也是人,也分好人和坏人,你现在作为大夫竟然见死不救,你连白鲲人都不如,你简直不是人。”红蓼笑嘻嘻地说道,“那个大夫被我说得臊得慌,第二次我去请他的时候他就肯来了。”
朱牧心里满是感激,说道:“何姑娘,多谢你救了我。”
红蓼摆摆手,说道:“哎呀,不要谢我,这里是东海岸,来来往往的怪人多了,我们这儿的人没有那么排外。虽然有些人食古不化,但总归只是嘴上说说,就像那个大夫一样,心地还是很好的。”
朱牧点点头,朱鹏的东海他也曾在书里读到过。传闻东海里有三座岛屿:方丈、瀛洲、蓬莱,三座岛屿里各藏了世间最珍贵的三样宝物,多少年来吸引各路人马驱海抢夺。东海海水汹涌、海雾迷蒙,最是凶险,尽管传说绘声绘色,也从未有人得到过任何一件宝贝,但这也不妨碍人们前赴后继。
“不知此处是东海岸的何地?”
“这里是柳国的土城。”
朱牧曾在《桃源经略地制》上读到过,柳国地窄人稠,分南北两部,中间隔着一条离江,从空中看过去,该国便像是鸟的喙。鸟喙里含着的是半内陆海珍珠海,全因其形状近似半圆而得名。珍珠海的最西端是柳国的首府土城,这里是一处得天独厚的天然港口,既是海港,又是河港,自然是利益交往、川流不息的繁华之都。朱牧从窗外望去,一望无际的大海就在眼前,但大海之上孤孤寂寂,连条渔船也没有。
“这……与我在书上所读的景象大相径庭啊。”
朱牧正疑惑间,忽然听得外头响起一阵嘈杂之声,接着又有锣鼓喧天,夹杂着高呼的人声:“海寇来啦,海寇来啦!”
“怎么回事?”朱牧还来不及问,红蓼就扯着他往外直奔。
“快快,躲到张府去,不然这些海寇来了,可是杀人不眨眼的。”红蓼惊得像一只飞起来的母鸡。
朱牧跟着她跑向港口西北方的张府处,那里有一座高塔,很是打眼,大概是用来瞭望放哨的,也好让人识别位置。张府也知晓了海寇过来侵袭之事,早已打开大门供人避难,并派了数百甲士保护百姓。
远近的平头百姓几乎都挤在张府的后院里,有些地位钱财的人家自己有养护卫,而且私下里也与海寇有交易,自然不用躲过来。朱牧听得海浪声一阵高过一阵,红蓼在一旁小声向他讲述:“一定是海寇的牛头船靠岸了,他们那船好大,比官家的都威武。”一阵哐当之声响过,红蓼告诉朱牧一定是官家和海寇交战了,官家想要保存实力,海寇也不愿意正面冲突,每次交战都像讨价还价一样送点儿东西出去。
“年少时,我曾读《经略地制》,里边说柳国曾经是南北交通的要地,就算朱白大战时也没有停歇,还说古代常有中原人来此交易货物,但现在看来,却大不一样。”朱牧挤在人群里感慨道。
“自然是不一样的,近年来海寇出没,弄得民不聊生,刚开始张将军率海奴奋力抵御,结果总是治标不治本,还平白消耗许多力气。近年来海奴也消极了许多,恐怕不久海奴都要换主人了。”人群中有一中年大叔说道。
“朝廷难道不管吗?”朱牧问道。
“管,怎么管?海寇又没有打到坛城,这没有割自己身上的肉当然不知道疼,他就是管也是隔靴搔痒。”一位长者叹道。
“你不是朱鹏人吧?”一名流浪汉被他们的交谈声吸引了过来,打量着朱牧。
“我一半是白鲲人,一半是朱鹏人。”朱牧答道。
“这些海寇都是朱鹏的胡人,大概是这些年里头越来越容不下异族,而且东海里有宝藏的传说人人皆知,故而这些胡人干脆做起来伤天害理的买卖,一是报复朱鹏人的歧视,二是想凭着举世无双的宝贝统治桃源大陆。”一位穿着长衫的先生摸着胡须说道。
“可不是嘛,海寇侵袭东海已久,但是朝廷却对此不闻不问,总是说支持我们抗击海寇,却不肯给钱也不肯给人,不是摆明让我们自生自灭嘛!”一名裸着上身的男人,似乎是个屠夫,手里还紧紧提着屠刀,此刻恨不得上阵杀敌。
随着几个人的牢骚,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开了。
“听说都是因为朝廷里的那位自己儿子总是死于暴症,便对所有异族都看不顺眼,愣是觉得是他们施了什么法术。只要祖上有过非汉族的人都算作胡人,都要杀干净。”长者谈论着众人都不知道的秘闻。
“这不乱来嘛,就算祖上有过胡人,那也是几百年前的事了,还追究那些做什么?”一位年轻后生不满道。
“也不全没有道理,你们忘记二十多年的血餐了?白鲲的邪术太恐怖了,保不齐朱鹏的这些胡人不会个一招两招,毕竟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啊!”头前那位长衫先生说道。
“虽说这些胡人已经迁来几百年了,但是他们不尊儒,不礼佛,不参禅,不与汉族通婚,兄妹、母子、父女竟然可以婚嫁,简直禽兽不如。这样的人不排斥,难道你能接受吗?你能吗?”长者锐利的目光一一扫向众人,结果大家纷纷回避了他的目光。
毕竟众生平等只是嘴上议论的谈资,要真把胡人放在自己身边,想来自己也是接受不了那样的异类的。
“诸位请放心,在下并不会什么邪术,而且我也有朱鹏人的血统,不会伤害大家。”朱牧说道。
众人看了他一会儿,不再搭理他,但显然对他怀疑甚深。
约莫过了个把时辰,海寇的警报解除。人们三三两两地离开张府,现在还不大敢回自己家待着,于是在大街上转悠。朱牧看到许多人围在张榜栏前,听到众人在议论张府贴出的英雄榜。红蓼解释道:“这英雄榜贴出去好久了,就是没有人能揭下来。”
“这里要阻海寇并不难。”朱牧刚才观察了一番地形,“但真的没有一个人能做到?”
红蓼摇摇头,她一个女儿家并不清楚这其中原委,但却引起了身旁人的注意。
“白鲲人,你为什么这么说?”说话的正是前面那名流浪汉,朱牧见他胡子拉渣,衣衫褴褛,一双眼睛却炯炯有神,让人不敢直视。
“先生,海寇从东边来要进入珍珠海,珍珠海是内陆海,呈三面合抱之势,只要加强海防建设,定能给他来个瓮中捉鳖,让海寇有去无回。”
“没银子,你用什么建设海防?”流浪汉说道。
“那就引海寇进城,再断其后路,必定能一击即中。”
“海寇进城,不正是引狼入室吗?”
“可转移百姓,损失不会很大。”
“这么多人,往哪里转移?就算能转移,也会毁坏屋宇,损失钱财,以土城现在这样的状况,已经不起这样的摧残。”
“可是,打仗总要有点代价的。”
“为题是,这样的办法只能用一次,以后会招来海寇更猛烈地反扑,而且他们不会再上第二次当。治标不治本。”
朱牧想了想,觉得这名流浪汉实则是个高人,便作揖请教道:“还请先生赐教。”
“我要能教你,难道现在还用在这里吗?海寇的牛油船不仅高大威猛,而且滑不溜秋,就像海面上行走的泥鳅,连箭矢都射不中它。恐怕诸葛亮再世也不能降服啊!”流浪汉看来对海寇的情况颇为了解。
朱牧一听,心中灵光一现。
“他们所用的真的是牛油船?”
红蓼点了点头,道:“是啊,朱大哥,海寇的船只船身涂了牛油,连弓箭射过去都会滑开。”
朱牧笑道:“真是天助我也!”
“怎么,你有办法?”流浪汉激动地抓着朱牧的手臂,晃动着他问道。
“古有周瑜火烧连环船,今有朱牧火烧牛油船!”朱牧大略地叙述了一番自己的策略,流浪汉一听,眼放绿光,抓着朱牧的手,激动地说道:“兄弟真乃诸葛再世也!不,是赛诸葛啊!”
流浪汉这一番过头的热情反倒引起了朱牧和红蓼的疑心,纷纷不解地看着他。流浪汉拨开自己又脏又缠乱的头发和胡须,说道:“我叫郭非,是海奴首领张将军的朋友,兄弟,我现在就带你去见张望,他一定很想听听你的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