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笙落在队伍的最后边,玉雉和朱牧总是对他说:“不要怕,不要怕,我们运气不会那么差的。”但他还是害怕,他怕死,怕竹篮打水一场空。穿过普海往西北走,就会走到他生长的地方,白鲲的九黎都,他只知道自己的父母是朱鹏人,却不知道是谁,自他懂事起,他就是白鲲人的奴隶。但他内心仍然明白,自己决不甘愿做一辈子的奴隶。在他的百般忍耐,千般讨好下,机会终于来了。那天,在郊外的一场欢娱之后,他对主人说很累,想要就地休息,主人没有起疑,他就趁人不备往南方跑。他拼死跑向南方,他不怕沙漠,不怕艰难,只想摆脱当奴隶的命运。如今,朱鹏国近在咫尺,他也不再是奴隶,只要一路往南就能摆脱命运,可为何命运又一次把他推向北边?他感到阵阵颤栗从自己的小腿肚上传来,渐渐地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了。
“怎么了,阿笙?”玉雉扶着他,发现他全身在发抖。
“玉姐姐,我怕我植不了树。”丰笙的嘴唇在月光下更是发白。
“嗨,那又有什么关系,我和朱大哥一人九十棵不就解决了,你就跟着我们身边,做做样子就好了。”
丰笙拉着她的手,移动着自己的步子。
太阳从东边升起来了,玉雉说干就干,昨夜一宿未眠,还赶了这么长的路,对于她似乎毫无影响。
朱鹏国为了防沙南侵,在普海之畔种植了三层树林以挡风沙。但普海沙粒细腻如尘,三重林的作用也很有限。近年来,柳国采用了一种治沙的新办法,将易生长的低矮灌木种植在沙漠里,呈井字形排列,并在井字中心又种植一棵树木,以期改变土质,抓住细沙。植一棵树容易,植六十棵可就没那么轻松了。虽然这里管吃,但也只是清汤寡水,无异于苦役。丰笙已有些吃不住了,他种了二十棵花了三天,然后就跟着玉雉和朱牧摆摆样子。玉雉也瘦了一圈儿,朱牧纯粹是靠毅力撑着,他的腿伤也才新好。
三人正干着活儿,忽然听到旁边传来一阵喝骂声。
“死老婆子!你坑挖得这么浅,树不得死啊!你没吃饭啊!”
“官爷,我是没吃饭啊!”
人群中响起一阵闷笑,这个被训斥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与三人一路同行的乞丐婆子。
“你们要死啊!谁敢笑?还没干活就想着吃饭!你们以为是来玩儿的啊!做不好事,就去死!”官军的马鞭一甩,嘭嘭直响,周围再无人敢做声,都乖乖地回去干活儿了。
朱牧撂下铁锹,准备走过去帮忙。丰笙连忙拉住他,说道:“朱大哥,这样的事情还是少管,我们顾好自己就不错了。”
朱牧掰开他的手,笑道:“我是去帮忙的,又不是去打架。”
朱牧走过去,拿过乞丐婆子手中的铁楸。
“官爷,大娘年纪大了,不如我来帮她一起干吧。”朱牧对着军官说道。
“哟,小伙儿挺有力气啊,你想帮她干,爷爷还不让呢!”军官马鞭一甩,正好抖在朱牧的脸颊上,他用来遮掩面容的帽子掉落下来,露出一张迥然不同的脸庞。
“呀,还是白鲲人!”军官愣了愣,立马呼喊道,“白鲲奸细!找死!”
一群士卒扬着兵器呼啦啦地围过来,周围的老百姓无动于衷,玉雉一瞧,急了起来,不顾丰笙劝阻,跑到朱牧身边,大声说道:“他可是手无寸铁的良民,你们这些人个个儿长刀短棍的,这不是欺负人嘛!”
“小姑娘,他可是白鲲人,你可是汉人,就不要跟这样的人混在一起了,不然我们也会把你当奸细的。”
“他要是奸细怎么会来这儿,难道白鲲人里就没有好人了吗?”
话还没说完,一条鞭子就打得玉雉和朱牧各分东西。朱牧被一群丘八围住,幸好他会些功夫,还抵挡得了一阵。只见他身形灵活,矫若游龙,左冲右突,一时让官兵无法近身。玉雉忘记了危险,竟然在旁边叫起好来。不过,丰笙看得出来,朱牧武功杂而不精,仿佛都是自家路子,有那么一套倒是比起其他来要精妙些,但不知什么原因他又没使全,最终还是给了丘八们可趁之机。
“你这武功邪得很,但都是三脚猫的功夫!”一名军官一语道破,自然,丰笙能瞧得出来的,久经沙场的将士怎会看不出?忽一会儿,朱牧又被团团围住,这一次是落败了。
“哎呀!你们这些人怎么都不做声呢?”玉雉这时终于不再叫好了,急了起来,指着周围的老百姓说道,“他刚才就是因为想帮大娘才暴露了身份,你们怎么能见死不救呢?”
老百姓们面面相觑,纷纷表态:“他是白鲲人,有什么好救的。我们不上去加上几脚就不错了。”
玉雉只好自己冲到朱牧身边,拿着一根树干一顿乱舞。
“小姑娘,你要是包庇奸细,就不能怪我们手下无情了。”丘八说道。
“他不是奸细!你们别过来!我很厉害的,我是新移民,有很厉害的武器!”玉雉说着,装模作样从怀里掏着。
新移民的幌子果然好用,朱鹏人对新移民是又爱又怕的,爱的是他们总来带来一些新鲜玩意儿,好吃好玩好用的。比如有人带来了纸,有人发明了耕田新设备;但还有另外一部分人,带来了歪理邪说蛊惑人心,制造了火药炸弹杀生无数。众丘八被她吓住了,一时不敢有动作。
“快跑!”玉雉拉着朱牧往包围圈外钻,但那些丘八临敌经验也十分丰富,迅速围拢来,将两人困在核心。
“阿笙,你的小蛇呢?”玉雉喊道。
“这种大场面,我的小蛇……”丰笙朝里头递话,也不知道听见没听见。
正当三人手足无措时,乞丐婆来到他身边,掏出一根火折子,交到他手上,大喊道:“冲过去,冲过去!趁乱逃走!”他见一旁有个手推车,上面堆满了干稻草,一不做二不休,他点燃了车子。
火苗噌地一下窜起老高。丰笙推着车子向朱牧的方向冲过去,火苗因为逆风,直往他脸上扑过来,他感觉到一阵阵热浪排山倒海的袭来,憋得他简直不能呼吸。
“啊——”他用着了火的手推车分开军官和朱牧,三人又重新汇合到一起。
火星子溅到了地面,沿着灌木丛瞬间蔓延,火苗齐腰高,将植树人团团围住。
“啊,不好!”玉雉惊呼道。
“天啊!全都毁了!”朱牧也发现了事态严重,“赶快救人!”
“不能救人了!得赶紧离开!”丰笙抗议道。
“不行,救人!”朱牧斩钉截铁,不容置疑,已投身到火海之中。
玉雉拉起丰笙的手说道:“快,我们一起抬上那棵大树,将火扑灭,也好保护朱大哥!”
丰笙只好照做,玉雉抬前头,丰笙捧住后头,两人拖着树叶繁茂的大树,在朱牧左右扑灭大火。浓烟熏得三人睁不开眼睛,虽然是在户外,但是大火已然遮天蔽地,除了热和呛三人都感觉不到其它。
忽然,一个身影窜到丰笙身边,大喊道:“快走啊,快走啊!回去,回去!你不属于这里,不要来!”
丰笙透过火舌,看见一双秃鹫般的眼睛,正待问清楚时,手中的大树已经被对方抢去。原来是那个乞丐婆子,却不知她哪里来的力气,竟然自己一个人抱着树根,横扫四方,周围的火被压下去一截。
“快走,快走!”她扬起大树,将丰笙、玉雉和朱牧依次推出火场。周围已经来了许多救援的官兵和百姓,火焰虽然窜得老高,但幸好今日无风,烧完这一片的灌木丛后,也就无力继续了。
大火烧了半日,树和灌木全烧光了,人员只有一人失踪,就是那乞丐婆子,大概是烧得尸骨无存了,伤了二十多个,但幸好不是很严重。柳国官兵愤怒不已,将闹事的三人捉住。
“事情是因我而起的,你们要抓就抓我吧。”朱牧挺身而出。
“你,肯定是不会放过的。但他们也要一起抓,而且放火的是他!”一官兵指着丰笙。
“不,他只是太想救我们了,都是我们闹的事,你放过他。”玉雉也跟着求情。
不过,井国的官兵不会听他们这一套,将三人五花大绑起来,等候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