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被分别绑在木桩上,已经过去是个时辰了,没有食物也没有水。玉雉的衣物和头发都有不同的烧焦,她的嘴唇已经冻得发紫,感觉全身都要虚脱了。
“唉,这沙浪没吃了我们,我们也要被饿死、冻死、渴死了。”玉雉道。
“玉妹妹,笙弟弟,大哥对不起你们了。”朱牧在白鲲时就常常因为急公好义惹来不必要的打骂,现在又碰了个爱调皮捣蛋的玉雉,两人连在一起总是闯下不少祸。
“朱大哥,玉姐姐,我算是看清你们两个,一个就冲锋在前,一个就摇旗助威,真是天生绝配啊!”丰笙说道。
朱牧呵呵一笑,道:“恐怕我跟邬姑娘投缘就是因为这性子使然了。”
“你们可别说笑话了,这人到底要对我们怎么样,这么久了该有个说法啊。”玉雉道。
正揣测间,只见远远地过来一顶轿子,庞大无比,当得上一座行走的小宅院了。这抬轿子居然有十六个轿夫抬着,看那些轿夫的模样还颇为吃力,难道这轿子是金子做的?玉雉再往后头瞧去,有不少老百姓跟在轿子后头,徒手而行,周围遍布兵甲,显然是一早就被安排过来的。来这里做什么,除了烧焦的木头和野草之外,就只有细细的白沙了。难不成是来看他们笑话的?这也太劳师动众了吧。
那顶大轿子在距他们五十步的地方停了下来,轿门被打开,一阵吱吱呀呀的声音响起。玉雉也感到好奇起来。一个肥头大耳的脑袋率先钻出轿门,紧接着是一副肥厚的肩膀,再往下……竟然卡住了!
“哎呀,哎呀……我的腰!”那人使劲往外钻,但只是徒劳,除了轿子用力地晃动了几下,轿夫十分卖力的压住轿子之外,没有任何实质性进展。
玉雉很奇怪地捉摸着来人的腰到底在哪个部位。
一个头戴铁面的人走上前,轻声提醒道:“王爷,侧着身子,侧着。”
那人一听他这话,恍然大悟,将身体微微侧过来,只是,他正面与侧面也相差无几,好不容易找准了一个最瘦的角度,终于挤出轿门。
玉雉一不留神,“噗嗤”一声笑出来。
来人看了她一眼,用咳嗽遮掩着自己的尴尬,他整了整被弄皱了的衣服,晃着大肚子往前走。
“还不参见王爷!”来人身旁一绿衣侍从,嗓音奸细,但气势倒是不小。
朱牧提醒玉雉和丰笙道:“这人应该就是井王诸葛逐悌了。”
玉雉见这个井王满脸横肉,大腹便便,简直不能用胖来形容,那眼睛鼻子嘴巴已经被肥肉挤得没有地方放得下了,下巴上的络腮胡子和头发连了起来,身体到处都有赘肉溢出,哪怕穿着厚厚的棉袄,也挡不住他惊人的游泳圈。
井王气喘吁吁地走过来,连手都抬不起来了,断断续续道:“就,就,就是,你,你们……毁了,毁……林子吗?”
“井王爷,我和朋友不是故意的,当时的情况实在紧急,我们不得已才出此下册。”朱牧道。
“听说,是,是个白鲲人惹的事,就是你吗?”
“王爷,白鲲人也是人,你们不能种族歧视!”玉雉叫道。
“你是,新移民?”
井王虽然胖,但是智商还是在的。
“那么,你呢?”他对丰笙说道。
“我朱朱鹏人,从白鲲来。”
井王伸手摸摸他的络腮胡子,但最后觉得距离太远,于是作罢。他命人抬过来一个箱子,本想自力更生地站上去,但最后也只能坐在上面。
“叫他们都过来吧。”井王吩咐手下道。
老百姓们被带过来,足足有好几百人,熙熙攘攘地挤进普海里,好像成群结队的虾兵蟹将,颇为壮观。井王摇摇晃晃地站上木箱,可是费了吃奶的力气。
“大伙儿看看自己教下面是什么?对,是白沙!又细又软的白沙,就算不用起沙浪,这种沙只要一阵风吹来,不管你愿不愿意都可以吸进你的鼻孔里。”井王话音刚落,一股大风就适时吹来,原来是手下的兵士在那边扇扇子制造效果罢了。
老百姓们纷纷捂住自己的口鼻,不由自主地站起来。一旁的兵士还待逼他们跪下,井王却摆摆手,让他们退下,说道:“这种沙不仅祸害人,还祸害庄稼,祸害牲畜!是不是该治?该治!必须得治!近些年,我屡屡推出治沙之法,但总是失败的多,成功的少,为什么?就是因为大家都认为治沙是别人的事,不关自己的事。但我今天就要告诉大家,你不来治沙,就不要想着能逃避得了!你不来治沙,沙就跟着你跑,你跑到天涯海角,他都能追到你!”
老百姓们开始窃窃私语,纷纷感到恐慌,这沙还能追着人跑,这真是闻所未闻啊。
“李家大婶,这五年来你搬了多少次家?”
一位大娘回答道:“大概三次吧,以前住在三重林边上,后来搬去了默都城外,后来就搬进了默都里了。”
“为什么搬家呢?”
“还不是因为庄稼地一年不如一年,种不出东西,现在干脆做小买卖去了。”大娘抱怨道。
井王点点头,当然他那么肥胖的脑袋做点头这种动作,只能用眼神表示一下。接着,他又逐一问了一些百姓的家居生活,总结道:“大家有没有发现,白沙其实已经在慢慢地接近我们了,如果我们还不团结一心的话,默都恐怕也保不了许久了。将来,默都没了,坛城也会危险啊,朱鹏没有了活路,在座的各位难道还能生存!”
老百姓们听他这样说,纷纷点头。
“原本,我花费了巨大的人力物力在植树上,结果这三个人一来,瞬间就将我们这许多年的心血夷为焦炭!”
众人听他这么说,群情激奋,齐声大喊“杀!杀!杀!”
井王示意众人平静下来。
“这三个人实在该死,但上天有好生之德,我将囚他们在此七日七夜,是生是死就看天意了!”井王又转过头,对玉雉他们说道,“你们可知罪?赶紧在此忏悔你们的罪过吧。”
老百姓们听了,纷纷抓起地上的泥土杂物朝三人身上扔去,玉雉的脸上竟然还被一只鞋砸中,她真想知道那位扔鞋的观众一会儿怎么回去。结果,没想到人家就是聪明,待众人都发泄完,竟然还有人上前来捡鞋的。有本事你就光脚回去啊,谁见过朝台上扔鞋子还捡回来的。接下来几日,还有大婶专门带着臭鸡蛋过来砸的,丰笙倒是将计就计,直接把臭鸡蛋吃进嘴里,他嚼着满嘴的腥臭味,劝道:“活命咬紧,玉姐姐和朱大哥就不要计较那么多了。”玉雉看着砸得起劲的大婶,突然有了一种动物园里喂动物的感慨,只是,动物是她自己罢了。
“我们不会真的就死在这里了吧。”丰笙说着说着,就掉起眼泪来。
“呸呸呸,说点好听的!”玉雉连忙打断他的话。
“呸呸呸,说点好听的!”一个幼稚的声音响起来。
“谁啊,学我说话!”玉雉大喊道。
“谁啊,学我说话!”那个声音也尖细地叫嚷起来。
“一定是哪只鹦鹉来了。”玉雉转着眼珠子说道。
“一定是哪只鹦鹉来了。”那个声音也学着她的抑扬顿挫,丝毫不差。
“鹦鹉学舌好不要脸!”
“鹦鹉学舌好不要脸!”
朱牧和丰笙不禁被逗笑了。
“只有傻子才学人说话!”
“我不是傻子!”
三人以为对方仍然会学话,要知道学话学到肯骂自己的还是不多,谁知道一个“傻子”就把他逼出来了。
“你要不是傻子,就出来给我们瞧瞧。”
那人果然从背后走出来,模样乖巧,身形高大,看起来二十出头,神情却与稚童无异。
“你是谁?”玉雉问道。
“你是谁?”那人也嘟着嘴问道。
看到一个大男人满脸娇嗔,玉雉只觉得浑身上下都麻痒起来。
“你告诉我你是谁,我就告诉你我是谁?”玉雉逗他。
那人一急,脱口而出:“我叫阿孞。”
“我叫神仙,你今年多大了?”
“我八岁了。”阿孞用手比划一个八字。
玉雉目瞪口呆,眼前这人要不是世外高人,就真是傻子。
“你是傻子吗?”
“我不是傻子!”阿孞生气了,努力辩解道,“我哥哥说我只是比人单纯些罢了,我不傻。”
“你哥哥是谁?”
“我哥哥是我哥哥。”
吓,跟他是说不通了。玉雉心想,他这么好骗,不如骗他来解开自己身上的麻绳。
“你说你不是傻子,那我考考你。”
“好。”
“你能不能解开我身上的麻绳,如果解开了,我就知道你不是傻子了。”玉雉说道。
“好!”阿孞蹦上在石墩子,挨着玉雉,细细地瞧着她,说道,“神仙姐姐,你的头发都焦了。”
“我知道,你快解开绳子。”
“神仙姐姐,你脸都是黑的。”
“我知道,你解开绳子,乖。”
“哦!”
阿孞终于伸手去解麻绳,过了一会儿,又伸出头来,对着玉雉说道:“神仙姐姐,我解开了绳子,你会不会就飞走了?”
“不会,你解开了绳子就是我的救命恩人,我要完成你一个心愿。”玉雉哄他道。
“好啊,好啊!神仙姐姐,那我现在就解开你的绳子。”阿孞拍着手笑道。
玉雉在阿孞的帮助下,挣脱开麻绳,又跑过去将朱牧和丰笙放出来。
阿孞笑嘻嘻地说道:“神仙姐姐,帮我完成一个心愿好吗?”
“好啊,你说,不过要快哦!”玉雉催促道。
此时已经月上柳梢头,趁这个时候跑是最合适的。
“哥哥,哥哥!神仙姐姐要帮我完成心愿了,你要什么呀!”阿孞对着南边大喊道。
玉雉和丰笙赶紧捂住他的嘴。
“你要干什么?”玉雉怒道。
“我想要帮哥哥完成心愿。哥哥!”阿孞又叫道。
“别再跟傻子磨蹭了。”丰笙说道,“早晚会引来追兵。”
话音刚落,便听见不远处传来训斥声:“小王爷去哪儿了你们都不知道,呵!简直是一群废物!”这咕噜咕噜的声音实在太熟悉了,井王由于太胖,喉头发音总会吞声,上次他演讲时玉雉就发现了。
“属下无能,这就去找!”只听一群铠甲相互碰撞的声音由远及近,玉雉三人还未反应过来是何情况,便已被长枪短剑层层包围。
“快放了小王爷!不然格杀勿论!”一铁面男人隔开兵士,命令道。显然他是这群人的头。
玉雉三人面面相觑,难道手里这傻子就是小王爷吗?
“徐先生!哥哥!”阿孞又叫道。
“阿孞别怕,哥哥定会将你救出。”井王从人群中滚出来,不住用汗巾擦着脸。
“阿孞不怕,这些人都是神仙,他们答应阿孞实现阿孞的愿望,可是阿孞想要实现哥哥的愿望。哥哥有什么愿望呢?”阿孞天真无邪地说道。
“我只希望我的小阿孞长命百岁,平平安安。”井王温柔的说道,这话从他嘴里听起来格外油腻。
“神仙姐姐,请让我长命百岁,平平安安的。”阿孞转过头来,盯着玉雉,那双星辰般的眸子实在让人喜爱。
“井王,我本无心伤你弟弟,但请王爷放我们一条生路,我们必定会将小王爷毫发无损地归还。”朱牧说道。
“王爷,死后人没有感觉,尸体全不全的我不在乎,但我们在乎现在能不能活!你把武器放下,向前走三舍,我们脱离了危险自然会放了小王爷,不然不要怪我们拉着你的好弟弟去西天。”丰笙说道。
“大胆狂徒,你们……你们,你们……”
铁面人走上去,扶住井王,直呼:“王爷,保重身体啊。”
“我是从中原过来的新移民,手上有你们想都想不到的新武器,只要我动动手指头,小王爷就能一命呜呼!不信的话就过来试试!”玉雉壮着胆子大喊。
诸葛逐悌不敢妄动,只好遵照对方的要求走进普海沙漠的腹地。
邬玉雉押着逐孞,和朱牧、丰笙一起往三重林方向狂奔。逐孞的想法很单纯,压根儿就不知道自己身处在危险之中,还乐呵呵地跟着他们跑。四人跑了许久,不知拐了多少个弯,天也黑了,却还寻不到一条出路。
“这是到了哪里?”玉雉没了力气,也不再去拉扯逐孞,但是诸葛逐孞就自己这么跟着她。
“神仙姐姐,这里是三重林的主峰回雁峰。”
“回雁峰,是个什么地方?”
“这回雁山据说是玉皇大帝的宝座的支撑,高逾千丈,穿云破雾,从未有人登顶。玉皇大帝坐在宝座上俯视人间,但又不愿意向凡人吐露真容,便召集云雾缭绕峰腰,如果一个凡人一旦越过腰峰,便觉眼前迷蒙,不见来路,又觉仙风凛凛,神清气爽,实则是吸纳仙气所致。但若再想登高,却被云雾缠身,内心惶惑,难以挪动脚步。”朱牧说道,仿佛自己曾身临其境,“我是在一本名叫《桃源经略地制》的书里看到的。”
“可这山又跟大雁有什么关系,若依他所说,该叫云雾山才对。”玉雉说道。
“这其中可有个典故。有一大雁不信此山不能过,便以自己的嘴喙为利器,不停地在山腰啃啄,意欲穿山而过。玉皇大帝得知此事,并不将其放在心上,想一小小大雁何德何能竟然敢挑战天柱。玉皇大帝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久了也就忘了。谁知这大雁毅力惊人,天长日久果真啄出一个容只身飞过的洞来。玉皇大帝怒不可遏,派天兵天将捉拿大雁,大雁以头撞峰,头破峰裂,竟然就此劈出一条峡谷,后人为纪念此雁,便将北边的山峰名为回雁峰,西边的山峰名为来雁峰。春来暑往,大雁都从此峡谷南来北往,而当年的雁魂也始终停留在这山谷间,被后人称雁鸣谷。”
“这个故事倒是有趣,玉皇大帝也太小气,大雁也太无聊,两人都是吃饱了撑的。”玉雉笑道。
一个小小的故事便将刚才逃命的紧张气氛减少了许多。诸葛逐孞还嚷着要朱牧再讲一个故事,朱牧被缠得没有办法,只好又讲了一个。诸葛逐孞正听得如痴如醉之际,忽然脚下一空,扑通一声便不见人影了。原来山路中有个断口,枯草长得长了,将那端口遮掩掉了。玉雉小心翼翼地爬下去,喊着诸葛逐孞:“喂,你怎么样了?”
诸葛逐孞揉着自己的腿,不悦道:“疼,好疼,我要找哥哥!我要找哥哥!”说着说着,竟然坐在地上哭起来。
玉雉只好走过去,拉着他的手说道:“姐姐陪你,你不要哭了,给姐姐看看。”
这个断口虽然不高,但下面有些断竹,诸葛逐孞的脚就是被这些竹子划伤了。玉雉招呼着朱牧和丰笙下来。丰笙四处瞧了一下,发现老藤后面竟然是一处十分隐秘的山洞,正好是栖身之所。四人走了进去,洞内尚算宽敞,将就这一夜,总好过在山上乱跑。
“你打算将他怎么办?”丰笙指着诸葛逐孞问道。
“这伤口恐怕得敷药。”玉雉说道。
“你不是打算将她送回去吧,脑袋还要不要了。”丰笙说道。
玉雉沉默着。
“我们总不能见死不救。”朱牧说道。
“朱大哥,玉姐姐,现在我们才是快死的人。带着这么个危险的人物,要么就是他拖累我们,要么就是引来诸葛逐悌抓住我们。”丰笙分析得不无道理。
“那依你看怎么办?”玉雉问道。
“就地解决。”丰笙的眼中精光大盛,这模样一点也不像是个少年,不由得令人发怵。
逐孞被吓得嘤嘤哭起来,一个劲儿的求哥哥姐姐们不要抛弃他。玉雉带着逐孞坐到一旁,安慰道:“阿孞不怕,闭上眼睛休息一会儿。”转而又对丰笙嗔道:“看你把孩子吓得。”
“玉姐姐,他都已经成年了,你们不要被他欺骗了。”丰笙拉起逐孞的手往外拽。
玉雉阻断丰笙,怒道:“你想做什么,你没看出来他心智还是个小儿吗?”
朱牧见两人就要吵起来,赶紧出来打圆场:“我曾听父亲说过,井王的的小儿子天生迟钝,心性不全,他该不是装的。”
“那就丢在林子里,让他自生自灭,总好过我们带个累赘跑。”丰笙退而求其次道。
“不行。”朱牧道,“他,他是我哥哥……”
玉雉和丰笙面面相觑,觉得其中一定有个惊天的大秘密。逐孞闭着眼睛晃着脑袋,流着两行鼻涕,喊道:“哥哥,哥哥……”
朱牧看了看他们,又看了看诸葛逐孞,仿佛终于下了决心一般,咬了咬自己的嘴唇,说道:“其实,我复姓诸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