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笙坐在鸟耘宫内,刚才城墙上那一幕仍让人心惊胆战,不过更让他内心惶惑的是他竟然再一次见到了朱牧。那个人的的确确是他,虽然他多了一种身份,说自己是东海张府的幕僚,但那种朱鹏和白鲲混合的面容,即使相隔甚远,他也能一眼就认出来。
丰笙脸色有些苍白,一旁的太监全福海小心翼翼地伺候着。
“陛下,需不需要请太医过来。”
“下去。”
全福海面露难色,他既不敢违背皇帝的圣旨,又不敢违背太皇太后的懿旨,只好退居在门槛边,不进不退。
丰笙平复了下心情,现在也没有什么好焦急的,只要自己不松口又有什么好怕的呢?毕竟现在自己才是九五之尊。他回忆起这一系列的经过:
那日从公孙府出来后,丰笙便思索着如何混进法源寺,他编了一个悲惨的身世倒在法源寺门口,但毕竟过两天就是太皇太后入寺的日子,现在让一个陌生上山人风险太大。方丈派人下山照顾他,就是不愿收下他。丰笙没有办法,只好演了一回戏便作罢。到了太皇太后出宫礼佛的那一天,他一路暗中尾随宫中队伍来到法源寺。法源寺三面均有重兵把守,方圆十里内不能近身,唯独一面是深崖。丰笙绕到崖下,使出攀岩绝技。他长臂如猿,双腿矫捷,身形灵活,犹如飞龙。约莫两个时辰,终于见到了法源寺的屋檐。此时卫兵也越来越多,丰笙不敢轻举妄动。纵身爬上一株大树作为遮掩。底下把守极严,丰笙只得静候时机。日头刚过了晌午,院内忽然有了动静,只听见一阵兵器交接之声中,响起了“抓刺客”的叫喊。丰笙拨开树叶,只见兵甲滚滚而来,但均纷纷越过自己朝后院奔去。他顾不了那么多了,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他窜到地上,往寺内猛冲。在此之前,他早已通过各种方式将法源寺内的地形打听清楚,知道向前再左拐便是正殿,太皇太后就是在那里礼佛呢!
他猫着腰犹如老鼠一般穿梭过去,一路上并未遇到阻拦。他跨过正殿的门槛,一尊巨佛坐像压面而来,佛的脚下却只孤零零地跪了个人影。丰笙猜想她一定就是太后。他跪下准备认罪伏法,但此时他心念电转,太后前来礼佛,怎么身边连个陪同的宫人都没有?耳旁呼啦一下传来一阵破风之声,他还没来得及瞧清楚是何物,嗓子眼却被硬物卡住,发不出声。最糟糕的是,他连气都要出不了了!丰笙双手掐住自己的脖子,想要把硬物给挤出来,力还没用上,却听见“当”的一声,几枚如毫毛粗细的银针挨着自己的鼻尖掉了下来,他敏锐地察觉到了危险,不敢再多做停留,赶紧往外跑。殿中却闪出来两道身影,一黑一白,缠斗不休!丰笙跌坐在地,目瞪口呆,等他想到要先保命时,周围已经被郎官团团包围。
刺客穷途末路,难以为继,忽的窜到丰笙身边,将他拎起来搁在自己的长剑之下。
“不要过来,否则我杀了他!”
那白衣卫士正是卫尉公孙无极,他脸色镇定,说话毫不拖泥带水:“他跟你一样也是个刺客,你们黑吃黑我完全没有意见。”
刺客虽然身着夜行衣,此时又蒙着面,但其中的犹豫之意透着衣服也闻得出来。
“你还是快快投降,兴许还有条活路!”
丰笙机灵聪颖,听对方那么说,赶紧道:“我是个毛贼,今日入寺只是想偷些钱财,没想到遇见各位大人,还请大人有大量,放我一马吧!”
“给爷爷垫背,小贼你也不枉此生了!”刺客提起长剑,一剑贯穿丰笙左胸,正欲抽剑再战,谁知丰笙双手竟然牢牢抓住剑刃,不肯放松!刺客竟没想这人如此不顾性命,大势去矣。他迅速从怀中掏出一根竹管,众人皆以为是火药,吓得退避三舍。哪只,刺客却将竹管打开,对着自己身上各处洒了一通,哈哈大笑,众人不明其意。“不好,快拿水来!”公孙无极一边喊道,一边拖开躺在地上的丰笙,但此时已迟,刺客身上竟然着起火来,火势烧遍全身,刺客在烈火中一声不吭,众人竟不敢近身。待得水来时,已成一滩灰烬。
“他这竹管中藏着的是磷粉,能低温自燃。这些量刚好够火化一人,就是为了连尸体都不留给敌人当线索,可也真够绝情的。”公孙无极道。
“太后驾到!”一声拖长的报幕,一顶华丽的软轿从正殿后方缓缓而来。
公孙无极等人纷纷跪下。
“人,抓住了?”一阵轻侬软语从软轿之中飘出。
“回禀太后,刺客****了。”
“哦,这倒是死了个干净。”软轿之中的人顿了顿,又道,“这地上躺着的人是谁?”
这软轿是由极薄的丝绸所制,而且涂了特殊的材料,里头能真真切切瞧见外头,外头却瞧不见里头。
“回禀太后,臣亦不知。刚才臣埋伏在殿内,因不曾提防刺客所使的牛毫针,以致让宫女丧了命,后来此人进殿下跪,刺客亦用同样的手法对付他,被臣救了下来。臣与刺客颤抖之时,此人成了刺客的人质,但却不畏生死,将刺客的长剑刺入自己体内,才给了臣抓住刺客的机会。”
“哦,也就是说这人擅闯禁地,但与刺客并不是一伙。”
“请太后明察。”
“端弧,派人请太医过来。”
轿旁侍立的一位嬷嬷赶紧向后头的宫人吩咐了几句,宫人便匆忙而去。
丰笙强打精神,但神情依然有点涣散。他迷迷蒙蒙地看着周围,那顶颜色明亮的软轿立马吸引了他的注意。他从怀中掏出羽珀,断断续续地说道:“我要见,见……太后……我从白鲲,白鲲来的……”在他意识消失的最后一刻,他仍然看见自己高举的右手。
待他重新有意识的时候,他已经躺在了太后寝宫鸟引宫的床榻上。说来神奇,他天生心脏生在右边,而非常人那般在左边,而且不仅心脏,就连其他的五脏六腑也与常人的左右相反,太医说这叫做镜面人,万人中都遇不到一例。据记载,上一次皇室当中有这种现象的还是开国者诸葛流云。
“回禀太后,这真是天佑朱鹏,天佑皇室,天佑太后啊!”丰笙瞧见一位嬷嬷跪在一位穿着华贵的妇人面前,神情激荡。
那站着的妇人衣饰华丽端庄,神情专注而肃穆,此时眼泛泪光,微微抬头,许久未语。
“太后,太后……”丰笙抬起手,想要撑起自己的身子,但仍然没有力气。
太后和端弧慌忙赶了过来。太后按住丰笙的肩膀,示意他不要挪动,以免触及伤口,又亲自为丰笙掖了掖被角,神情里满是疼爱和怜悯。丰笙一时有些鼻酸,这样被人关怀不说是人生头一次,至少也在屈指可数之中。何况对方还是朱鹏的太后,身份尊贵,万人敬仰,竟然对自己如此细致周到,忍不住掉下几滴眼泪来。
“殿下,莫哭,哭了伤身。”端弧跪在床边赶紧劝道。
丰笙止住哭泣,却突然发现有什么重要信息漏掉了。
“你叫我什么?”
他转过头,瞪大眼睛看着端弧,又看了看太后,不可置信。
“殿下啊,您手里拿着羽珀,又从白鲲而来,难道不是大殿下的儿子么?”端弧道。
太后虽然默不作声,但却同端弧一样期待着他的回答。
丰笙心里泛起一阵苦涩,如果她们说的是真的该有多好,多好……那么太后还会像亲人一样对待我,我也不会叫她们失望。
“殿下?”
“端弧,他大伤初愈,你别逼他。”
“是,太后。想必是殿下在白鲲待得太久,对朱鹏诸事不太熟悉了。”
端弧虽然这么说,但眼里的怀疑和失望却毫不留情地透了出来。丰笙心头一阵震颤,如果否定,从此就要落入冰窟,他将孑然一身,无所依倚,孤独老死,如果肯定……啊,那会是怎样一番全新的局面!他简直不敢想象,光是眼前的几分温柔就让他贪恋不已,何况还将带来尊荣、富贵、权力……任何一样,都是世人奔忙一生都难以企及半分之物。
“你好好休息吧,本宫稍后再来看你。”太后语调沉了下来。
丰笙不由自主地抓住她的手,哀求地看着她:“奶奶,我是小宇。”
“你叫本宫什么?”
“奶奶,皇,祖母……我叫诸葛逐宇……”
太后激动得一把将他从床上抱起来,连胸前的伤口也管不了那么多了,一边流眼泪,一边哈哈大笑:“我的孙儿,我的孙儿,我的孙儿……是我朱鹏的孙儿!”
端弧好不容易劝住太后将丰笙放开,笑呵呵道:“太后,以后祖孙团聚的时间有得事,现在可要让殿下多休息休息,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呢!”
太后抹了几把眼泪,又嘱咐了丰笙好几句,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丰笙躺在床上,感觉很乏力,不知是刚才思虑过度,还是一时太过兴奋。他看着房间内的各处陈设,无一不精致华丽。如果大哥知道了会怎么样?他会恨我夺了本该属于他的东西,还是会因为自己有白鲲血统干脆成全于我?如果二姐知道了会怎样?她是会与我共享荣华,还是会从此与我绝交?
他想起从前在白鲲时,有老人说起的谚语:人生是旅途,再亲密的人也只是伴侣,陪伴我们走过一段路程,留下重要的记忆,然后各奔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