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雉晕倒在公孙府的门口,雨滴淅淅沥沥地下起来,她的脸庞成了接收大珠小珠的玉盘,感到阵阵清凉。孤零零的青石板蓄着水,倒映着她孤零零的影子,供她顾影自怜。玉雉心想:“妈的,公孙无极也不会拿点吃的来给我,好歹我跟他也是快要结婚的关系。现在饿得走都走不动。”玉雉的眼睛被雨水打得睁不开,鼻孔里也渗进了好些雨滴,再这样下去,脑袋里就要进水了。她撑起身子,好歹弄点吃的先。
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又倒下去,十多天未进粒米,刚才在扈太君面前把所有的力气都用完了,现在恐怕只能爬着离开了。光是想想这场景,也知道有多难看了。她双肘撑在地上,看着前路漫漫,真是心如蜗牛,有气无力啊。
突然,一只手臂揽过她的腰,她回头一看,不知何时头上多了一把雨伞,她欣喜地看向撑伞人。
“大哥!”她几乎要跳起来,这人肤色虽然黑了点,但模样清朗俊秀,可不是她大哥嘛。
朱牧赶紧把玉雉从水洼里捞起来裹在怀里,这一具小小的身躯为他受了多少委屈啊!
“大哥,大哥,真的是你啊!”玉雉的声音近似耳语,但其中的关切之情却令人动容。
朱牧什么也没说,将她抗上肩膀,离开公孙府。玉雉走的时候,不经意间抬头看见公孙无极从府内走出来,手里拿着一柄雨伞。
“唉,我是不要雨伞的,却来了两把,来点吃的多好。”玉雉想着,就趴在朱牧身上睡着了。
朱牧背着玉雉住进醉仙楼,这间酒楼是张望在京城的办事处、联络站,他手中有张望的通关文书,即便是白鲲人的身份店家也不敢怠慢。朱牧为玉雉请来大夫,大夫断症之后,说她是脾胃虚寒,血气不足,营养不良,这几日要好生休养,再吃点清淡有营养的,便无大碍了。店家知晓朱牧是张望身边的红人,也赶过来出主意,道;”姑娘身娇体弱,要补充营养不是一时之事,我先叫厨房弄些易于消化的粥食清汤,待姑娘消化正常之后再进牛肉糜以补充体力。”朱牧谢过老板。老板嘻嘻笑道:“小事一桩,能帮上朱公子是鄙人的荣幸。还请朱公子在张将军面前多替鄙人美言几句,鄙人从未怠慢过张将军所交代的任何一件差事。”
玉雉和朱牧互诉别后经历。玉雉得知朱牧在东海抗击海寇的妙计,拍手称赞,道:“果然是再世诸葛,大哥,这条妙计恐怕古往今来也只有你才能想出来。”朱牧又说起此番入京,除了找寻玉雉和丰笙之外,也是受了张望所托。
“怎么大哥又这么快出来了呢?要知道那个陈囿可是当场被抛下城楼啊。”玉雉现在说起来,还心有余悸。
“一来他们查明我所说的情况的确属实,并不对我加以为难;二来我手里还有一封张将军写给符太尉的亲笔信,要我在有需要的时候呈递上去,我想大概就是这封信起了作用。”
“张将军真是考虑周详,对大哥也是爱才惜才了。”玉雉道。
“是啊,近年来,东海海防日益散漫,张将军托我来争取朝廷的支持。原本他手下有些参将觉得派我这样一个新人,而且还有白鲲血统的人来不合适,但张将军却对我非常信任,认为能够胜任这件任务,我也想借此机会多多结识京城权贵,争取早日弥补朱鹏和白鲲之间的裂缝。”
“大哥你有胆有识,敢想敢做,小妹十分佩服。近日,小妹待在公孙府上,也想清楚了一件事情。”
“哦,小妹悟出了什么道理,大哥愿闻其详。”
“大哥,我才学不及你,讲不出像样的大道理,就说个以前读过的故事吧。”邬玉雉道,“中原有个国家,名字叫做宋,宋国里有个大英雄名字叫做乔峰。宋国的边境有一个辽国,经常来宋国吃拿卡要,宋国的国民都愤恨不已,但无奈兵不强马不壮,只好任人宰割。这名叫乔峰的大英雄毕生志愿就是灭辽扶宋,谁知道有人爆出乔峰原来是辽朝的贵族,父母都是被宋人所杀,当年宋人见到襁褓中的乔峰不忍心下手,才将他收留养大。乔峰得知自己是辽人,父母都是被人枉杀之后,决心一定要找到杀父仇人。为了要寻找仇人,乔峰受到许多人的陷害诬赖,还失手打死了自己最心爱的女人。最终乔峰找到了杀父仇人,但他父亲并没有死。”
玉雉说道:“大哥,我想清楚了,一个人的身世固然重要,但是更重要的是要把握现在。老天爷既然让我来到了桃源大陆,这就是宿命,我要把在这里的每一分每一刻都活得很好,将来不论去了哪里都没有遗憾。”
朱牧欣慰地点点头,不过他还是对刚才那个故事很感兴趣:“后来那个乔峰怎么样了?”
“后来,乔峰回到了辽国,他希望能平息辽宋两国的战乱,给两国带来和平。但是辽国的皇帝不同意,一定要征宋。乔峰同一群武林高手挟持了皇帝,逼他停战。辽国的皇帝不得不停战,但是他骂乔峰是叛徒。宋国人以前骂乔峰是奸细,辽国人现在骂乔峰是叛徒。乔峰觉得自己对不起辽国,便自刎谢罪了。”
朱牧听了,久久沉默着。玉雉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大哥,你跟乔峰不一样,乔峰是孤胆英雄,他至始至终都是一个人。但你有我,将来还会有更多人支持你,相信你的理想一定可以达成的。”
朱牧不愿意透露自己悲观的情绪,换了个话题。
“来的路上,听到人们都在谈论新帝,身世跟我颇为相像,刚才又听你说起丰笙曾在公孙府中拿过羽珀,只怕,只怕现在这位新帝就是三弟了。”
“大哥,要真是这样,我一定要揍扁那小子!竟然辜负我们的期望,冒用大哥你的名义!为了荣华富贵就忘恩负义!恬不知耻!狼心狗肺、猪狗不如!”玉雉义愤填膺地说道。
“这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呢,你可别把人想得太坏。”朱牧笑着道。
“大哥,我们眼睛虽然没见着,但是傻子也能推理出这结果来了。不管三弟遇到什么情况,他怎么能隐瞒实情呢?要知道,论起心机来,三弟年纪虽小,却不比我们任何一个人少。”
“三弟自小受人压迫,条件艰苦,对人的防备心重也是必然,他没能一时说出实情也可以理解。”朱牧的话缓缓而谈,其实他自己的成长环境又好得了丰笙多少呢?
“可是极端环境往往也能验出一个人的本质,这种本质哪怕外界条件改变之后,也是不会变的。”玉雉仍然愤愤不平,在她看来如果丰笙单单只是贪图富贵、自私自利尚可以理解,但是他明明知道大哥情况危急,等着他去救命呢,怎么能背信弃义呢。
朱牧并不急于否定玉雉的说法,他用自己的身世开头,说道:“我的父亲贵为朱鹏的嫡长子,但出生的时候就带了腿疾,不过,正因为如此,他可以远离权力的斗争,远离世俗对于朱白的偏见,最终成就了他乐观开朗的性格。我出生在白鲲,是周围的人瞧不起的‘白猪’,但也正是因为这样才更能体会朱鹏和白鲲对峙所带来的痛苦。但是,我的父亲再难他也是皇长子,我再难还有父亲,丰笙他什么都没有。二妹,如果丰笙真的有所隐瞒,你和我都要再给他一次机会。”
玉雉听了,心中为之动容,想道:要我做到推己及人已是不易,还要做到原谅出卖自己的人更是不可能,但大哥不仅能做到这些,还怀着一颗慈悲博爱之心,简直是古之圣哲的化身。要是他真的能成为朱鹏的主宰,说不定弥补南北的裂缝的那一天为期不远了。其实谁不希望宽容、爱与和平,只是我们通常胆怯、懦弱,不肯做罢了,而大哥是有真正的智慧和勇气的人。
朱牧从怀中掏出一只类似于鼻烟壶的东西,放在人中上竟然发出呜呜的声音,形成一曲别样的乐曲。这音乐好似穿堂而过的春风,又好似打在竹叶之上的夏雨,既不刚硬,也不绵软,既不高亢,也不低沉;仿佛秋天枯草上晶莹剔透的露珠,带着生机,仿佛冬天黑瓦上扑簌簌的白雪,带着诗意……玉雉沉醉在这音乐里,安抚着自己的心灵。一曲终了,听者意犹未尽。
“大哥,这是什么乐器?小小的个儿,竟能有如此神奇的威力,令人听之忘忧!”
朱牧正待答话,突然,门外响起突突突的敲门声。他以为是店老板来了,一开门,外头竟然站着一男一女。女子见到朱牧,双眼下意识地瞪大了些,大概是因为见到白鲲人的缘故,尔后又恢复常态。男子沉默不语,看了看朱牧,又开始环顾四周。
“二位所来何事?”
女子一脸笑意,轻声道:“不知刚才是谁吹奏乐器?”
“是在下,不知姑娘何事?”
“啊,是你啊!”来人显得略微惊喜,道,“你刚才是用的什么乐器,那声音我怎么从未听过?”
朱牧掏出那只形状似鼻烟壶的东西,道:“这件乐器姑娘定然没有见过,是我父亲发明的,名叫鼻埙。”
姑娘如获至宝似的捧过鼻埙,端在鼻尖前细细观赏,爱不释手,不禁道:“无极哥哥,你快瞧瞧它是不是很别致!”
玉雉本在隔帘之内,听得“无极哥哥”四字,也不禁走了出来,伸头一瞧,眼前之人果然是公孙无极!除去破笯大会那天,两人因为朱牧被捕一事匆匆见面,这次见面应该是准备婚礼后的第一次见面。双方都颇有几分尴尬。
朱牧见二人的样子便明白了几分,刚想提出送客,不料女子却热情地自我介绍起来:“叫我芃芃好了,不知先生如何称呼?”
“我叫朱牧。”
芃芃有点自来熟,拉着无极就走进房间内。她瞧着无极和屋内的女子都定定地望着对方,问道:“怎么,你们认识啊?”
“不认识。”双方异口同声。
芃芃一听他们如此有默契,笑道:“哎呀,这位姑娘不会就是无忌哥哥前些天的未婚妻吧,听说她在婚礼前跟别的男人跑了,哎呀,不会是朱先生你吧。”
此话一出,场面更显尴尬。
“芃芃,我们走吧。”无极拉着少女的手往门外走。
朱牧突然想起来什么,走过去,道:“姑娘,我的鼻埙还在你这儿呢。”
芃芃扑扇着天真无邪的大眼睛,道:“什么鼻埙,我刚才不是还给你了么?”
“没有呀,刚才你一直拿着瞧呢。”
“我都还给你了,你自己找不着了,来问我要,我也没有呀。”芃芃说着就跟着公孙无极往外走。
“你这姑娘,年纪小小,竟然如此耍赖,我可瞧着你拿了鼻埙藏在袖子里,不然你把袖口打开,让我们瞧瞧。”玉雉走出来,说道。
朱牧见她不肯归还,便拦住他们二人的去路。
玉雉二话不说就要掏姑娘的袖口。
“你做什么?”公孙无极大力拽住玉雉的胳膊,反手扭了过来。
“疼疼疼!你放手!”玉雉嚷道。
“不得无礼!”公孙无极警告玉雉。
朱牧见公孙无极对玉雉动手,心中不快大盛,一个擒拿手将公孙无极的铁爪从玉雉手腕上离开。
公孙无极常年习武,本就有挑尽天下英雄胆气,现在见朱牧挑衅在先,手法灵活奇特,争强好胜之心大起,于是一个反擒拿将朱牧从芃芃身边拖开,两人便在这房间内缠斗起来。
玉雉见他们真的打上了,这下可急了,要知道这房间里的摆设处处都是古董,随便砸了一件也得赔不少钱。纵使朱牧现在有张将军这张护身符,但毕竟远水救不了近火,钱还得照赔啊。芃芃见双方相斗,兴高采烈,好不开心,抱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心态一直在旁加油鼓劲,只怕他们停下来。
“用花瓶砸他,砸他!”芃芃说。
“不许碰花瓶!”玉雉说。
“用那块玉雕扔他,仍他!”芃芃说。
“不许拿玉雕!”玉雉说。
“那里有凳子!”
“不许扔!”
“用桌子,推他,推他!”
“通通不许碰!不许碰!”
“你这人怎么这么没意思!”芃芃撅着嘴道。
“你们两个赶快停下来,不许弄坏这里任何一件东西。”玉雉发号施令道。
朱牧和无极似比划起招式来不似刚开始那样纵横捭阖,总是束手束脚,伸不开的拳头,踢不直的腿,倒像是恐龙打架,甚是憋屈。
二人从门口打到窗口,朱牧发现无极的招式花架子多,临敌对阵经验少,虽然武功路数严谨,但无用之处亦多。无极看朱牧武功尽管灵活多变,招式奇特,但不够精深,要是碰上行家就容易破绽百出。两人真是不打不相识,打着打着倒还打出了了解。
玉雉见他们比划招式更多于争斗,也就放心了。芃芃这下可不甘心起来,她连忙跑过去,想要再次燃起二人的斗志,谁知中途被倒在地上的凳子绊了一下,她向窗口扑过去。这下不要紧,窗口还站着公孙无极和朱牧呢,愣他们其中任何一人都能轻而易举接住身姿窈窕的芃芃。但老天爷就是这么调皮,偏偏在这个时候,有一点灵犀在二人心中亮起,朱牧和无极同时撒手,窗口前空空如也。芃芃就如一只天鹅飞出窗外。
公孙无极只见白影晃过眼前,等再伸手抓的时候,却只留下了芃芃脚上的绣花鞋。
“公主,公主!”他大喊道,但此时芃芃已掉进了窗外的宿河里,上演着天鹅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