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雉和公孙无极的婚礼果真在紧张有序地进行着,这下,坛城的姑娘们都灰了心、断了情,整日在家以泪洗面,夫人们含蓄些,也常常不由自主哀叹有缘无分,恨不相逢未嫁时。邬玉雉的名字几乎响彻大街小巷,有人说她天生丽质,集西施、貂蝉、昭君和玉环之美于一身,令人一见倾城,再见倾国。也有人说她是钟无艳的相貌,夏迎春的心机,因为会些巫术就把公孙府的人都骗住了。不管人们是祝福也好,诅咒也好,玉雉压根儿没放在心上,她积极地挑剔着婚礼的诸多细节,就连头上盖的一块红头帕她也已经换了几十家店铺了,坛城的喜铺老板都被她折腾了一个遍,现在又开始第二轮轰炸。丰笙初到坛城,就听闻了这桩麻雀变凤凰的惊天婚事,婚礼主人公的名字同二姐一模一样,应该不是偶然。他原考虑如何混进公孙府一探究竟,结果机会却汹涌而来。那些喜铺的老板和伙计都对公孙家的新少奶奶爱恨交加,如今有人肯立下军令状保证拿下这笔订单,何乐而不为!喜铺老板对丰笙进行短暂的商业培训和礼仪培训后,很快就让这个初来乍到的小伙子去跑单了。
公孙府里的秦孝兰心里最不是滋味儿,这邬玉雉不是说是张府的丫头吗,怎么摇身一变就成了自己的弟媳了。她气势汹汹地跑到扈太君面前去告状,玉雉早料到她有此招,便预先打下了埋伏,哭得是一把鼻涕一把泪,说自己从小无父无母,寄居在父亲好友之家,非主非仆,只图混个日子。如今要成亲,自然要跟张府说,只是自己一时还没有回过神来,故而忘记了此事。这份口供,漏洞自然不小。但是扈太君不追究,秦孝兰再不满也是枉然。
玉雉自己也在揣测,为什么这位传说中的扈太君竟然如此维护自己,难道她就是阻止消息传递的幕后神秘人?玉雉虽然没有确切的证据证明是与不是,但由她这些天的观察看来,扈太君怕还是用她来敲打敲打公孙无极遮头倔驴。其实,公孙无极和她奶奶扈太君关系并不十分融洽,虽然不明白个中原委,但是一定是因为一个女人,说不定这其中就是一段豪门虐恋。她尽心尽力扮演着扈太君手中的棋子的角色,扈太君似乎对她的一举一动都洞若观火,总是笑道:“小玉啊,人呢最重要就是知足,现在呢,一定有很多人羡慕你,但将来说不定你也会羡慕别人呢。”玉雉恭恭敬敬地回答:“人生无常,谁也不晓得明天是什么样子。我并不贪心,只求把握现在。”扈太君眯着眼睛,颇有深意地笑了笑,跟身旁的冯婶子道:“挑她还没挑错。”冯婶子趁机拍老太君几句马屁:“您挑的人有错的吗?”
既然扈太君都这么说了,玉雉的矫情和挑剔虽然引发了公孙府上诸多的不满,但大家也只好睁只眼闭只眼。其实,玉雉这么做是有其用意的,她就是想利用这个机会见到丰笙。
“邬姑娘,喜铺老板派人送样式过来了。”仆人进来禀报道。
“叫他放下吧,我会看的。”经过这么多天的折腾,能够想到拒绝的理由她都用上了,现在又开始了第二轮,她还能说出什么来呢?
玉雉见一小伙计捧来红彤彤的喜服,刺绣精美,布料华丽,装饰雅致,匠心独具,她都不忍再说出为难的话了。她绕着喜服走了一圈,前前后后、仔仔细细看了一遍,最终说道:“太漂亮了,不称我。”跟在一旁引路的仆妇差点当场喷血,小心翼翼地试探道:“邬姑娘,你是说还要它再丑点?”
邬玉雉装模作样摸着下巴,冥思苦想道:“对,就是要丑得恰到好处。”
小伙计将衣服收起来,说道:“姑娘的话,小的听进去了,小的会如实转告老板的。”
玉雉一听这声音,不正是丰笙嘛!她眼睛一亮,却见有人在场,不好立马相认,只道:“嗯,我见你这个伙计还聪明伶俐,那就跟你好好说说我的要求,你回去也好细细告诉你们家老板。”
“是。”丰笙答道。
仆妇不明白玉雉到底要如何,这事是定下来了,还是没定下来。
“你还杵在这里干什么?看不出来要去准备订金了吗?”玉雉道。
“这就定了?”仆妇不可置信道,怎么今天这么好打发了。
“当然,以前那些是太丑,要变得美一些能力不足。现在这家是太美,要变丑一些还是绰绰有余的。就这家了。”玉雉道。
仆妇谢天谢地,领命而去。
丰笙和玉雉避开耳目,两人互诉别来情况。
“当日与你作别,我便一路来了坛城,后来又混进了公孙府,本想通过公孙家把大哥的信物传递进宫,但遭神秘人拦截,我怕自己有性命之虞,于是假装与公孙无极相好,想要借此庇护,但没想到扈太君竟然想借此举办婚事,利用我激将公孙无极。我也就将计就计,将此事闹得满城皆知,想你要是来了坛城便好打听我的消息。”玉雉说道。
“我与二姐分开后,又折返往三重林去,王府的士卒早已撤离,但是大哥却不见人影,我四处打听,有一樵夫告诉我,今日在雁鸣谷有人跳崖了。我想确定是不是大哥,便拉来麻绳缠在身上,又沿着老藤往崖下攀,到了崖底,却空无一物,没有半分大哥的影子。当时天将黒,我只好在崖底将就一晚,次日清晨又继续攀岩而上。我想,大哥不管是坠崖了,还是被井王府带走了,总之我们现在势单力薄是救不了大哥的,便想着来坛城同你汇合,共商办法。”丰笙说道,“到了坛城,没想到不用打听四处都是你的消息,我就混进喜铺进来见你了。”
“那也就是说,你也没有大哥的消息?”玉雉急道。
“如果大哥尚在的话,一定是被井王府抓起来了。我们为今之计,只有尽快将信息传递给太后,请她派人救援大哥。”
玉雉点点头,说道:“可惜我现在不能轻易动弹,不如将信物交给你,你想办法去传递消息吧。”
玉雉将那块晶石交给丰笙,丰笙看了看,问道:“这是什么,看上去很贵重。”
“不知道,反正就是不能丢,一定要交给太后!”玉雉道。
“可是,如果公孙府这里都没有门路,我该去哪里找呢?”丰笙道。
“我听说太后下个月初会去法源寺礼佛,你可以找这个机会试试。不管成不成,总得一搏,要是三弟你有什么危难,我在公孙府也多少可以帮衬一点。”
“二姐,你放心,我一定会竭尽所能去救大哥。我们虽然结义之日尚短,但是倾盖如故,朱大哥就是我的亲大哥,你就是我的亲姐姐,我们三人一条心,没有过不去的坎。”
姐弟俩正说着话,屋外头的仆人正对秦孝兰问安:“大少奶奶好。”
秦孝兰一股子怨气地回答道:“好什么好,没看见我忙得脚不沾地吗。”
邬玉雉拉起丰笙往外头走,秦孝兰最近老爱找她麻烦,当然她也没少给秦孝兰找麻烦。两人还不是一家人就是开始杠上了,将来成为了妯娌恐怕是要撕一辈子的逼。
“哟,谈事情呢,听说你定了喜铺,不就是之前那间被你贬得一文不值的嘛!”秦孝兰说道。
“大少奶奶好记性,看来不用我介绍了,小伙计快回去找你们老板吧。”玉雉道。
丰笙正准备走,熏如一把将他拦住,道:“我们奶奶掌管公孙府的大小内务,如今二爷娶亲自然事事都要亲力亲为,怎么能叫一些不上档次的野丫头在这里为所欲为,这喜铺如何还得我们家奶奶说了算。”
“既然这样,那一切便交由大少奶奶做主吧,反正坛城的喜铺我都看过一遍了,不过尔尔,谁做主水平都那样,我正好落的轻松。”
秦孝兰不明白,玉雉今天是受了什么刺激,竟然处处退让,一句话也争不起来。原本她憋了一肚子的劲儿要过来好好干一场架,连帮手都找好了,带着里里外外的仆妇丫头浩浩荡荡地赶过来,却没想到遇到一团棉花,她要怎样就怎样,连打个嘴仗的由头都找不着。
秦孝兰只好作罢,说道:“扈太君找你。”
玉雉一听,这才认真起来,道:“你不早说,真耽误事儿。”
秦孝兰听她这么一说,火立马蹭地就起来了,怒道:“你还敢指责我?”
只是玉雉已经出了篱荇居,进了否极堂,秦孝兰失落极了,感觉在公孙府里她虽然贵为大少奶奶,但是谁都可以取代她的位置。果然,女人若没有个男人依傍便什么也不是。
玉雉进了否极堂,老太君还在礼佛,她静静地跪坐在一旁,这一篇经文出自《楞严咒》,她常听扈太君诵读,大概知道这篇咒是无上神咒,或可助人成佛。她听不懂,但也能感受到其中的祥和之力,老太君说过咒就是自然中存在的一种交流,念咒就等于人能感应到这种交流,和万事万物连通了。人融于自然才是最自然的存在。
“你来了。”扈太君道。
玉雉扶着她站起来,替她拿来龙头拐杖。
“你觉得作为晚辈,在长辈面前什么最重要?”扈太君说话总是单刀直入,而又让人摸不着头脑。
“什么最重要?逗长辈开心最重要?”
扈太君摇摇头,道:“对长辈说实话最重要。”
玉雉听她这么一说,心里一个哆嗦,不知道扈太君抓住了她哪个把柄,一时不吭声。
“怎么,还不愿意坦白?”
“太君,这,我是有苦衷的。”扈太君可不是秦孝兰,她精明强干,绝不脑补,要是试探过多反而容易在她面前露出马脚。
扈太君不说话,只等玉雉开口。
“我的身世是假的,我并非东海张望府里的人,而且我也从来不认识张望。”玉雉一股脑儿说道,“其实,我是新移民,来坛城就是看有没有办法回中原去。我见公孙家门高户大,本想着来弄上点钱就走的,但没想到事情发展成了这样。”
“我早就知道你是新移民了。”扈太君道。
“早就知道,太君,您是怎么知道的?”
“辣根粉和芥末粉,这是桃源人和新移民的区别。我们这儿都管芥末叫做辣根,你们却把辣根叫做芥末。”
哎呀,原来如此。玉雉拍着脑袋,心想:“这就跟北方人叫花菜菜花,南方人叫菜花花菜一样的道理,只要看他叫花菜还是菜花,就能知道他来自哪一方。”
扈太君定定地看着玉雉,道:“没有其它要交代的吗?”
“没有了,太君,就是这。我是新移民,从前的事情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不对啊!”扈太君道,“既然你到我们家来是弄钱的,为何前一次孝兰明明就要给你银子你却坚决不要呢?”
啊,玉雉真是欲哭无泪啊,这老太太记性也太好了吧,漏洞也挖德太深了吧,她要编不下去了啊。
“太君,您知道我的个性,吃软不吃硬。强塞给我的我偏不要,再说这些天我跟大少奶奶那是斗得不可开交,我们俩犯冲,我就是不惜的她给的银子。”
“那也不对!”扈太君道。
玉雉感觉自己在她面前都要变成透明的了,冷汗涔涔如雨下。忽然,屋外走进来一人,是扈太君的近侍冯婶,她面色不善,似有急事。她甫一进来,就焦急地掏出一块破布,恰好从玉雉眼皮子底下穿过。这破布不正是绣有信物图案的斗篷吗?不过冯婶手上拿着的已是残片,周围都有严重的损毁,但见过那别致图案的人都会过目不忘。
扈太君朝冯婶招招手,示意她不可在人前呈递。冯婶立马警觉地将残片藏在身后。玉雉虽然内心惶惑好奇不已,但又不得不离去。只好一步一步走出否极堂,身后隐约传来质疑声:“这东西怎么出现在府上?”
这天晚上,玉雉躺在床上,回想起白天所发生的事情。丰笙怎么样了,能不能在法源寺见到太后呢?那块图案是什么?为什么到了冯婶那儿?扈太君对此真的一无所知?但她现在最要想的婚期临近,她若真的成亲,以后该怎么与公孙无极相处呢?正思索间,忽然窗外月影姗姗,似有人影走动。
“谁啊?”
窗外的人影隐了去。
玉雉心下起疑,悄悄走到窗户边上,推开窗户,探头观望,不见有人。
“难道是我太多心了?”她喃喃自语道。
她犹豫着关上窗户,只觉得脖子后面起了一阵阴风,她缩了缩头,飞快地爬回被窝。只觉得一阵疲倦突然来袭,她沉重地闭上眼睛,又使劲睁开,再度闭上……她做一个长长的梦,梦里自己腾云驾雾漂洋过海,回到了祖国的怀抱。她拨开层层云雾,试图看清家乡的面貌,鳞次栉比的屋宇和高耸入云的大厦,熙熙攘攘的人群和神乎其技的科技,可待她寻找与自己有关的一切时,却什么都看不清楚,云雾越来越厚,她被云层捧得越来越远,似乎又飘回了桃源大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