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因此,我既没仪器检查、也没医生诊断,再走几步,许科长就向前一指,说:
“小林,你还住那间屋子。”
“哦……哦……”
我迟钝两声,但还是朝着他手指的方向走了。而他对我这位“老住户”也无所谓了,所以我前行,他就转身了。
……未进小屋,一些熟悉的男女病人们已经阴声怪调地围上来,惊奇我怎么又回来了?当然,我早就乏味于解释,因为在外面跟头脑正常的那类同事都讲不通,何况在他们精神病人面前?看我老不说话,他们才无聊地退下,继续玩耍去了。于是,我踽踽独行地越过了小木门槛。屋里的情况仍像以前一样,我就孤独地坐到自己的床沿上。
尽管已经被动地离开了范科长、王俊立、阿三、小皮他们四人,就剩下我一人了,身上不再淌汗,可是唯觉被绑架了,心儿还是又烦又热的,我不由自主地脱下了上衣,光着脊梁,闭起了眼睛。然而,韩家臭婆娘和坏老头可恶的嘴脸却立即浮现到面前。我慌忙捂住了眼睛,不过,非但没赶走这番恶心,韩二水曾经未断的狂言又喧扰在耳畔!
无奈了一会儿,我虽然眉头越皱越紧,但终于忍受不住了。于是,我悲咽了一口气躺在床上,裹上单被、蒙起头,迷迷糊糊地入睡了……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有人拍拍我的肩膀,催醒我:
“兄弟,打饭啦!打饭啦!”
“呃……”
我头闷眼花地一看,唐大哥正拉着我的胳膊。于是,我坐了起来,却感觉发烧地难受。唉,单被已经掉到了地上,我不由地打个喷嚏,明白自己受凉了。所以,我不想下床,而唐大哥也发出了惊诧:
“你身上怎么这样热,感冒了?”
“嗯,看来是感冒了,”我揉揉额头,“我不想吃饭。”
“饭还是要吃的,我帮你打,你先去拿点感冒药吧!”
他仍然拉着我没放。我想,他说的也对,总不能痛在病中,于是下床了。而他却立刻退后一步,声音惊讶地问道:
“啊……你怎么脸上身上都这样胖了?”
“我也不知道,都比住这个医院之前重二十多斤了。”
我不由地皱眉,回答。他眼神一愣,已经问不下去了。沉默之中,我迅速穿起上衣、收好单被,随他拿着我的饭碗,一起出门了。
外面似乎比来时热乎些了,因为男女病人们正逐个地打着饭儿;依然助人为乐,唐大哥快步排上了长队。但是,我已经病弱的身体却更觉压抑了,因为通道还是窄的、大铁门尚未开、四周仍围着旧墙,所以我打个趔趄,才踉踉跄跄着前往护士办了。
小铁门也已经关上。因此,我虽然在接近着大院子,但并不能看见蓝天与阳光,直到护士办,眼睛方才亮些了。我晓得自己是不准进屋的,就停下步子。这个门前终于通过一缕春风,却让我打起了喷嚏……
里面对坐着男女两人,一个男护工一个护士——还是穿衣未戴帽的——正在叙话。我的几声“阿嚏——”终于引得他们都扭过头来。男青年有些瘦,窄肩膀,小平头,下巴尖尖的,像老鼠一样,我不认识,估计是新来的;女青年,我认识,就病病歪歪地对她说:
“小姐……我感冒了……还发烧。”
“哦,感冒……”她转首男青年,“滕护工,你去拿一下感冒药。”
男青年一听,小眼睛倒还在看我,却突然皱眉了。我开始理解,怨自己给他添了麻烦。
“唔……”
他朝小姐点个头,又沉着脸瞅我一眼,目光中泛出一股厌气,然后才站起身,走向另一个门(通向大院子)了。
我才来不及半天,虽然面容更肿尤虚,但前两年已经住过两次——“常客”了,护士小姐早就熟悉。所以,她没再多说,我尽管还张着口,可只顾头疼脑热地喘气了。
不久,滕护工手捏着一粒药儿回来了,直接递给我,说:
“快拿去吃了。”
“好,谢谢!”
我接过药,就转身返回了。病友们打饭的队伍还有一小段没排完。我径直走到唐大哥跟前,要过碗,再到旁边接了水,吃了药。因为,我发烧又长了一时,更没胃口,便想回房睡觉了。但是,面对许多病友都已经挤在饭桌前晚餐了,我不由地犹豫了。
“喂,快来打饭,小林!”
“噫?”
我猛然一愣,回头发现唐大哥开始在后面呼喊了。他已经打了饭,正走过来;女护士、男工作人员和病友们也不约而同地注视过来。很明显,自己不便离开了,于是我朝唐大哥点个头,有气没力地排上了队伍。——唉,一到这里就主动要感冒药吃了,试想晚上还得吃人家的七粒配药,我大感窝心!
就这样,麻木地随着病友们前进了十来步,最后一个打上米饭和咸菜,碗里也冒起了热气,我却仍是索然无味的。所以,小饭车尽管轻哉地走了,我还食不下咽地孤立在原地,但毕竟已经弱不禁风,困乏了一会儿,才无奈地坐到饭桌之前,放下碗筷,依旧张不开口。只是身子已有所倚,且无须端碗拿筷,我稍感心安矣!这时,小俞在旁边碰碰我的胳膊,招呼道:
“林大哥,吃饭啦!”
“哦……”
我不由地以舌头润润嘴唇,吃了两口,却莫过食不知味,于是又放下碗、丢下筷了。
“怎么不吃了?”
他更加奇怪,而其他病人也相继抬头或转首过来了。我想,应该合理地解释一下,避免啰嗦而影响别人吃饭,就说:
“我刚吃过感冒药,不舒服,过会儿再吃。”
“那,好吧!”
他没再多说,别人也继续吃饭了。——大树底下好乘凉,然而小院子里却是闷热的,因此周围“吧嗒吧嗒……”不停的吃饭声,仍没诱起我的食欲。身后的电视虽然开了,但我并不愿看,只能坐、不能睡的感觉还像第一次被关在这里时一样孤寂,而水池边也逐渐的响起了病友们“唏唰唰……”的洗碗声,所以我愈觉吵扰,就端起碗、拿着筷,走向小木门了。
病友们已经知道我的不幸遭遇,仿佛理解了我的心情,都没再多说。于是,我沉默着回到小屋里,碗筷朝床头柜上一摆,又躺到床上。终于,我的身体轻松些了,可心情仍是紧迫的——已经被关了两次,都是自杀未遂而出院的,这次还要关多久?
晚餐之后,小院子里已经更加喧嚷了。当然,我因为住过这里两次,已经明白他(她)们的生活惟有如此取乐了,所以耳朵尽管觉吵,可心儿还愿助兴的!不过,惶惶之中,单位治保科新追上来的四个家伙好像也正在外面闹嘴,似乎白日见鬼一般,我就忍不住讨厌了——他们的日常生活至少皆会接触亲人,怎能甘愿自认韩主人的走狗而助纣为虐呢?何况我并未招惹他们!尤其,警车里的那两个货色,我也不清楚他们有什么特权害人,唯觉其同样是走狗的形象!
——在单位里面避不开、在臭婆娘家外面也躲不开、在这个所谓的“安康医院”更逃不开这一类东西的折磨,我浑身都开始难受了。
迫害已经一而再、再而三,我不由自主地怀疑省城还有没有正义?虽然服药一段时间了,但陷在他们社会渣滓未断的恶言毒行之内,我已经身心俱伤矣!
……痛愤愈重,我就四面看看,又上头看看,然而,既不见太阳也不见月亮,禁不住大喊几声:
“中国啊中国……炎黄啊炎黄……”
最后,我才逐渐的昏厥于满屋的灰色之中了。